溺于荆棘(8)
沙漠夜晚的气温骤降,已经在十五度上下浮动,连楚风扬都得披个加绒的外套,季野却露着胳膊。还没到集中供暖期,从门缝里漏进的风把吊灯吹得不停晃动。
季野却说:“不冷,我热着呢。”
楚风杨上楼从自己行李箱里拖出一件羽绒衣和一件冲锋衣,把它们盖在季野的被子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屋子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的,季野握住他的手,像一个老干部一样晃动了几下,表示了感谢。
楚风杨却看着季野腼腆的笑容有点发怔,他只是散发了一点善意而已,在他能力范围内都不算什么。
如果季野知道他实际上是带着某种不可明说的目的和私心,才选择去接近他,他会有什么反应,还会表现的那么平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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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杨一晚上没怎么睡好,这栋民宿的窗户基本上不隔音,玻璃很薄,夜半的边塞烈风吹得屋子哗哗响。迷迷糊糊之际,他似乎听到近处的争吵声,还有远处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声,此起彼伏的。
他很早就起了床,外面下起了小雨,温度降到10度以下。他裹了棉衣下楼,想要出去买点早饭,顺便看看季野的情况。但是小餐桌上已经摆了烤制的三明治,白粥和炒蛋,当然还有甘肃的牛肉面和肉夹馍。
“早啊楚大哥。”季野正在开发的厨房里挂好洗完的煮锅,“我做了早饭,你看看喜欢吃什么,我应该什么口味都包含到了吧?”
“这些材料是你去买的?”楚风扬拉开椅子坐下来,选了一碗最近的面条,吃了一口称赞道:“不错啊,你挺会烧面的。”
“嗯,我五点起来去集市转了一圈,想着可以帮大家做点早饭。”季野坐到楚风扬的对面,“就随便吃吃,我以前经常给我阿妈……”
他突然顿住不说下去了,楚风扬嘴里塞了一口肉夹馍:“给你阿妈什么?”
“给她做这面,她也挺喜欢的。”季野说完就埋头吃了起来,掐断了话题源头。
楚风扬只能听见咀嚼声和窗外雨势变大的声音,这时候钟忆雪踏着拖鞋走了下来:“哇,这么丰盛,谁做的啊?”
“季野做的。”
“谢谢谢谢,都是我喜欢吃的。”钟忆雪坐到楚风扬旁边。
季野收拾着自己用过的餐具,楚风扬也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钟忆雪叫住了:“楚老师,我一直想找你单独聊聊,现在有空吗?”
楚风扬有点意外,他点点头又坐了回去,侧身看着钟忆雪。钟忆雪不知从何开口,支吾了几秒,说道:“我也直接说吧,我为这些天广松做的不对的地方道歉。”
“怎么突然……”
"我其实都看在眼里,我是觉得我们俩自己吃的差点住的差点都没关系,但是对于你和田赫,他还那么不舍得花钱,还想要耍小聪明把开销降到最低……我昨天看到这间民宿的时候就气不过去,把这些天他做得过分的事情罗列了一遍,他就和我吵起来了,你们应该都有听到吧……”
“确实有些争吵的声音,带上耳塞都没什么用。”楚风扬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不过很快就没了。”
“实在对不起。”
钟忆雪姣好的面庞因为一夜缺睡眠而显得水肿憔悴,她喝了一口粥继续说:“广松是个好面子的人,这点你们都知道。他找你也不是因为不信任婚庆机构,而是他知道你不会在钱上面苛责为难他。他选择青甘大环线这条路线,不是因为他真正喜欢和向往这里,只是因为他想和同事、和熟人们去攀比去炫耀,这是他维持自己形象的一种方式。”
“我猜到了,他什么意图其实挺显而易见的。”楚风扬平静地说。
“我想说的是,你们如果不愿意再继续这个旅程,我完全表示理解。”
楚风扬却摇了摇头:“再忍忍吧,没几天了,来都来了,而且违约金可贵呢。”
钟忆雪终于松了一口气笑了。
要是早个几年,楚风扬肯定不会心甘情愿被利用,就算对方是他老同学,他看不惯的事情都会选择远离。但是现在他倒也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置身事外。当然他不想结束这段旅程的最重要原因,是他还没有把季野“拐”回上海去。
“我还挺吃惊的。”楚风扬说,“你对董大头竟然会发火啊,本以为你是那种事事迁就他的人,没想到你看得挺清醒的。”
“他们都觉得我该什么事听他的,我的爸妈、我的亲朋好友们……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段婚姻是我想要的吗?”
楚风扬见钟忆雪没有说下去,“这点决定自己还不能做主吗?”
“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钟忆雪笑了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有时候很羡慕你们这些命好的人。”
“很正常,比生活烂是没有底线的,这些话由我这个你们口中的人民币玩家来说很欠揍,但是总有人比你活得艰难,但也至少是努力活着的。”楚风扬说完,抬眼看向了季野,他正在擦着厨房的玻璃瓷砖,像一颗时刻都歇不下来的小陀螺。
“你说的对。”钟忆雪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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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的降温雨完全停了,沙漠难得有了点湿润的凉意。季野终于裹上了黑色夹克衫,这是他早上买早饭材料的时候,顺便去集市上买的。他站在院子里,帮大家把行李搬上车。
他想要从楚风扬手中接过沉重的设备箱,楚风扬拒绝了,回头夸了他一句好看。
“随便买的衣服。”季野憨笑,“还算合身。”
楚风扬关上后备箱:“我没说衣服,我是说人。”
季野啊了一声,对这种直接的夸奖不知道该做什么回答,动作肉眼可见变得局促起来。他抬头片刻,接着惊喜地叫道:“楚大哥你看,日晕!”
楚风扬看到后备箱的玻璃上倒映出中间闪耀的太阳,以及旁边一圈由冰晶经过折射变成的彩虹。他连忙回头,日晕正好卡在沙丘正上方,下面是经过一夜雨水洗礼而秃了一片的胡杨林。
楚风扬掏出佳能,边拍边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日晕。”
“我们这里还挺常见的。”季野说,“我记得很小时候不知道这是什么天气现象,跑去报告大人说妖怪要来了,还被我姑父骂了一顿。”
“你姑父?”楚风扬敏感地抓住了关键字眼,季野却像说错话了一样摇头说没什么。
“你们还有心情欣赏日晕啊,你们不知道它的含义吗?”田赫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今天给自己化了一个蓝色妖姬的妆容,靛青色的眼影粉特别突兀。
“什么含义?”
“不祥之兆,灾祸要发生了。”田赫说,“古人云,日晕乃阴阳失调,也许会发生婚姻变故和感情不顺的事情。”
楚风扬摇了摇头,笑他迷信:“就你神神叨叨的,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只是代表要下暴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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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出民宿地回到大路的途中,是分散开来的土屋,这里的居民很早就要起来挑水。下雨天对黄土高坡来说是自然的馈赠,这样地底的水窖才能充盈,他们依旧使用着最原始的取水方式。
一路上楚风扬看到很多拿着水桶的人,很多老年人枯瘦的手臂感觉快被扁担给压断。季野见楚风扬用相机拍下这幅众生景象,以为他对此很感兴趣,就讲了一些他们当地人是如何在戈壁滩中生活的。
这些信手拈来的介绍,在从小衣食无忧的楚风扬那里到是闻所未闻的,他问:“你以前也住在这样的土窑子里?”
“嗯,一直住着到我住校,有时候假期还得回去。”
楚风扬听着没有说话,季野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赶紧补充说他们小时候稀疏平常的事情,从来都不觉得辛苦过。楚风扬说:“小孩子嘛,肯定把干活当成玩,但是长大就不同了,长大自然会感受到不同世界的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