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入河流(85)
顾顷微微弯下腰,说“囡囡你好”。
小女孩笑得更开心,飞快地跑走了。
徐入斐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互动,继续往前走,身后顾顷说:“小斐,你很受小孩子欢迎。”
徐入斐回头看他一眼,“受欢迎的是你,我刚回来那阵,他们可是很排斥我。”
刚回来那阵,是指三年多以前。
那时候真是一帮小豆丁,喜恶分明,毫不遮掩。
徐入斐刚刚入住,镇上的小孩都不和他说话。平日里很吵,但只要见了他,立马安静下来,绕道离开。
“就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徐入斐说话时,跟顾顷乘坐上去往城里的大巴。
后来听说他已经成为这栋房子的主人,小豆丁们对他的态度才稍微好一点。
最先向他靠近的是囡囡,因为徐入斐的长相好看,她好早以前就在偷偷观察,外加上徐入斐常常去她家里买菜,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
余下的孩子还是很戒备他,好长一段时间,他们用一双双怀疑的眼睛看着自己。
邻家的男孩是时间最久的。
哪怕到了如今,听闻徐入斐回来,他还是第一个冲上前恶作剧,撞掉了手机惹出了祸傻了眼,也梗着脖子死不道歉,只说会赔偿徐入斐。
徐入斐不会要一个小孩的赔偿,但想要他记住教训,所以故意沉下脸,没有理会对方直接回去了。
接下来几天,因为大雨,镇上外出的人少,他始终没等来男孩的道歉。
今天碰到,徐入斐早就没脾气了,道不道歉都可以,他没所谓,看男孩的样子也不像长了记性。大不了他以后多注意,不出现在小孩面前,不去惹人嫌。
大巴上很沉闷,徐入斐和顾顷并排坐在一处,闲聊这些有的没的。
徐入斐说:“他们见你,可比对我的态度好多了。”
“因为我是客人,注定不会久留。小斐,你不一样。”顾顷说。
徐入斐安静下来,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
此前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一刻说个不停。
他和顾顷之间,有很多的空白,一旦被沉默塞满,就会自动陷入回忆。
他不希望这样,宁可自己做个话痨,或者干脆配合顾顷演戏。
“你现在是谁?”徐入斐忽然询问,“顾顷还是蒋渔声?”
顾顷垂下眼,好一会儿,说:“你希望我是谁?”
玻璃窗外,连绵的山脉像是复制粘贴上的,永远走不尽也驶不出。
“蒋渔声吧,这样好交流一些。”徐入斐说。
“那我就是。”顾顷说。
骗人。
顾顷说话的语气没变,淡淡的,没有起伏也并不轻浮。
徐入斐没有戳穿。
和顾顷说话他总有顾虑,如果对面真的是蒋渔声,那确实能够轻松不少。
徐入斐的那部手机需要换屏幕,顾顷的那一部,维修人员捣鼓了几下,就能正常开机了。
“你车停在哪里了?”
顾顷的手机修好了,率先去一旁打了一通电话,回来时,徐入斐问。
顾顷一顿,“忘了。”
徐入斐抬眼。
顾顷:“真的不记得,没有骗你。”
那比故意不告诉他还要糟糕,徐入斐蹙着眉,说:“那你联系上经纪人,赶快回去吧。”
他心里想的是,顾顷可能需要回去复诊治疗。
听在顾顷耳朵里,就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饶是如此,顾顷还是厚着脸皮:“我最近都没有事情,不赶时间。”
徐入斐一时语塞,“随你。”
换屏幕需要一段时间,两个人找了附近的一家面馆吃饭,特意开了包厢。
结果还是遇到熟人。
徐入斐几年前在城里找过不少工作,样貌又很扎眼,不容易被遗忘。
来人是酒吧的客人,徐入斐早就忘记曾经接待过这号人。
那人却很熟稔地拉他闲聊,徐入斐怕对方认出顾顷,暗地里背手拍了顾顷好几下,让他先进包厢。
起初,顾顷没有动。还是徐入斐重重捏了下他的掌心,他才有所反应。
顾顷离开了。
徐入斐松一口气,硬着头皮和那人扯了几句,便找借口溜了。
门开着,两个人的谈话,顾顷听得一清二楚。
进到包厢里,顾顷说:“小斐,你和刚刚那个人很熟吗?”
面已经上桌,顾顷还记得他的口味。
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却没变。
变得是奶茶的口味,不变的是吃面的习惯。
徐入斐坐下来拆筷子,“不算熟,他是我以前兼职酒吧的客人。”
“他说有空一起去玩,是要去玩什么?”顾顷继续问。
不等徐入斐回答。
顾顷说:“我能加入吗?”
徐入斐一口面呛住了,顾顷连忙帮他拍背。
“那一听就是客套话,我才不会去……”徐入斐缓过来一口气,抬眼看顾顷,“你觉得他们会玩什么?”
顾顷抿唇,说我不知道。
徐入斐心下了然,“你看出来那人是gay ?”
空气里浓重的香水味,以及大胆探寻他们二人的目光都在说明这点。
顾顷本就对周身观察敏锐。
“在你眼里同性恋都会玩什么?”
顾顷的声音低下去,再度重复,我不知道。
徐入斐没有吭声了,催促顾顷赶快吃面,“拿了手机我们就分道扬镳。”
好一会儿过去,空气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
顾顷没有动筷。
徐入斐在那样的注视下,也没办法继续吃下去。
他叹了口气。
“你看,你根本就不是同性恋,会自动把自己和我们区分开。”
徐入斐说着,没有看顾顷,盯着眼前那碗面,面汤在冒着热气,熏热双眼,“楚韵也不是,至少不全是,所以最后蒋渔声放他走了。”
拿回手机,坐上返程的大巴。
几小时前自己也在这个位置上,喋喋不休,那时候座位上是他和顾顷两个人。
现在,只有徐入斐一个人。
其实,故事只讲到一半,徐入斐没有说完。
囡囡跟他讲过,镇上的人总是来了又走,待不长久。
以前有个弹琴的姐姐住在这里,大家伙都很喜欢她,每天都来她屋子外面听她弹琴。
“可是有天她忽然走了,走之前没有我们说,我有点难过。”囡囡说,“房子里又住了别人,紧接着还会有其他别人。”
渐渐地,他们都不和外来人讲话了。
反正都要走的。
没人甘愿只停留在一个地方。
那天囡囡鼓起勇气和徐入斐搭话,最后跟他说:“你要走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不要把我当做小孩子,什么都不说。”
可三年前她就是小孩子,比现在还要小的小孩,徐入斐说“好”。
他也果真离开了。
小镇是很好的小镇,气候宜人、风景绝佳,除了交通不便利、偶尔下大雨封山,它是一个世外桃源。
可是啊。
可是。
总会有人离开,也总会有人回来。
在决定离开华都之前,徐入斐给尚臣打过一通电话。
这也是为什么尚臣知道他回家的原因。
电话里,他问:“你说的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尚臣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入斐又说:“你说我对顾顷和董景同的态度不一样。”
尚臣“啊”了一声,小心翼翼说:“小斐,你怎么还想着这个事?”
因为去新巷,注定会遇到顾顷,只要待在这个行业,他们总有机会碰面。
命运以近乎玩笑的方式将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可能因为那天顾顷来时,你是真的难过,对另外一个人,你就不是这样的。”
尚臣用最最俗套的一句话高度概括。
“小斐,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