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14)
粥冷得很快,时筝没胃口了。电视上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流利而平直的语速像是一条s型却空旷的公路,两边都是高高的杨树,只有一辆车在夜色里不疾不徐地前进,时筝想象着自己坐在那辆车上,朝着前方没有忧虑和惧怕地开去,一直到沉眠。
像是突然掉进了悬崖下的大海,却没有海风和冰冷的水,只有迎着失重感扑面而来的雪松气味,在凌寒的悬崖之上,经过风雪的欺压,却依然傲立。
时筝在这种过山车似的悬空感里醒来,身下的床垫被浸得潮湿,电视依旧开着,只是变成了某部外国电影,时筝起来喝水的时候,顺便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是凌晨两点,他睡了一个小时多点,却被渴醒。
也许是空调太干燥了。
时筝这么想着,带着疲软的身体走回床边时,却踩到了某个冰凉的硬纸片,时筝低头,就看见了是掉到地上的名片。
他楞了下,然后捡了起来,捡起来的时候,闻到了梦里那股气味,带着不敢置信和犹豫,时筝把名片凑到了鼻子下,闻到几乎一样的淡淡的气味。
——不是在做梦。
——却是叶津渡的气味。
这个认知让他如烫手山芋般扔开了名片,杯子里的水也因为震动而洒了出来,点点到手背上,却衬托出了皮肤的热度。
时筝拿手背贴到脸上,才发现自己的脸有点烫。
他冒出了某种熟悉的恐惧,随之疾步走到了卫生间,看到镜子里潮红的脸,还有湿润的眼睛,十分不愿意地猜测到自己也许是发情了。
每个月固定的发情期,持续时间为24-48小时,可以通过口服、针剂抑制药物达到平复,但在这期间,不要剧烈运动,不能饮酒。
时筝用手背贴着脸,走出了卫生间,跪在放在地毯上的行李箱前,急促地拉开,找到了被自己放在小盒子里的药物,为了保险起见,他连药盒都扔了,把药片挖出来和维生素放在一起。
但他仍就记得外壳上的医嘱。
药效会在半个小时之后发挥作用。
所以他打开了塑料盒,把白色的小圆片倒在手心,又倒进嘴里,连水也没有喝就吞了下去。
然后拿过了手机,数着上面的时间。
空调被关掉了,室内很快就降了温,时筝坐在地毯上,侧靠着床,手机屏幕在手指的触碰下,一下明一下暗。
在服药后的短暂时间里,时筝感觉到自己满头大汗,连睡衣都湿了,他闻到了随着汗液散发出来的信息素的味道,像是夏天的桃子,而现在的他,就像是一车的桃子都被砸烂在地上,浓郁而糜烂。
但渐渐地,随着药效的深入他感觉到了自己体温的下降,那些发情所带来的症状都慢慢平复,直到感觉到了室内的低温所带来的寒冷。
第22章 没有人在等他
时筝打了个寒颤,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虚脱地走向浴室。
其实他也不知道吃药到底有没有用,因为第一次叶津渡给他打的抑制剂不但没有效果反而适得其反,所以他叫自己一星期后再去医院检查,但是时筝没有去。
无论是作为公众人物的敏感还是他和叶津渡之间微妙的关系,都不足以让时筝能够放心地再去那个医院,而除了那里,时筝更没有其他医院可去,所以他赌了一把,买了药店几乎所有的抑制剂的牌子,打算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好在上天还算照顾他,没有让他药物中毒而上头条。
现在想来,说不定是因为那次发情的性质有些不同,也许是被推迟的第一次分化和发清热的共同作用才会抑制不住。
四点钟起来化妆开拍,山区温度低,时筝出门的时候裹了厚厚的羽绒服,在车上时,两个小助理到的比他早,还给他准备了早餐。
“这是早上让宾馆做的酒酿圆子,筝哥你喝点暖暖身子。”
两个助理年纪都不大,大学毕业没多久,就被吴芳予挑了过来当时筝的助理,但是做起事来却一点都不毛手毛脚,也不怕吃苦,时筝自己是演员,早就习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但是女孩子总归是要吃力些的,就像吴芳予不过三十多岁,却年年喊着要公司加薪不然她就辞职的话,虽然是玩笑,但时筝知道她是认真地在考虑退了的。尤其是这两年,吴芳予对时筝越来越放手,时间总归是花在家庭上越来越多,时筝对她的选择不表态,仿若不知情,但两个人早已心照不宣,默契地改变着之前的工作模式。
时筝吃了药,不能碰酒精,所以他只喝了点热水。到了片场,有的工作人员还在吃早饭,有的已经在搭幕布,布置灯光了。
时筝穿好了服装,在出来时,就看到刘循戴着一个毡帽,在指挥着威压。
刚才化妆师给他装假发时,就在说他的黑眼圈有点重。
然后又压了点遮瑕,总算把时筝的脸涂得粉白才放出来。
一阵风吹过,时筝的发带和长发都被吹得飞扬起来,刘循看见了他,朝他挥挥手,一只手还拿着啃了一半的饭团,然后张大嘴巴,打了个喷嚏。
“啧,这倒霉天气。”
助理已经跑了过来,把羽绒服披到了时筝身上,还贴心地帮他把长发拿出来。
“咱们趁天还没亮,把还有半场‘夜袭’的戏拍了。”
刘循把饭团放在了一边,拿过剧本朝时筝讲了起来。时筝自然是配合的,只是被威压吊起来的,勒得腰背有些紧,这种紧让他有种反胃的感觉,但是天色暗,加上粉底打得厚,时筝没有喊停,在场的人都没发现,直到这场拍完,时筝被放下来时,吴芳予才注意到他脸上都是汗。
“怎么?”
时筝摇摇头,说:“可能是没吃饭,低血糖。”
吴芳予脸色难看地扶着时筝去一边搭得防风棚里休息。
然后从包里翻出了一大块巧克力,掰了一块,时筝已经很自觉地伸手拿了,却被吴芳予直接说道:“张嘴。”
时筝就像个在幼儿园被阿姨训斥的孩子,不敢反驳,乖乖张开嘴,含进了嘴里。
然后吴芳予就转头对两个不明所以但同样紧张的助理说道:“以后准备巧克力,时筝不吃饭就喂他吃巧克力。”
这种空腹带来的晕眩感很熟悉,至少在他少年时期,常常因为要排练而一天只能吃一顿,还都是些索然无味的清水蔬菜和鸡肉,以至于后来他对美味佳肴也都不太感兴趣,就像是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习惯了远远地注视,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想要了。
并非是不喜欢的,只是如果现在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就好像是辜负了从前那个在练习室里,拼命忍耐和努力的自己。
吴芳予甚至有段时间还差点去带他看医生,但是时筝知道自己不是厌食症,只是吃饭已经不再是一种享受,而是能够维持生命体征的一种必要的营养,所以也就常常会忽略而已。
时筝想说没必要小题大做,但是刚张嘴,又被经纪人塞了一块巧克力,外加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是金樽玉贵的小王爷,不是饿死鬼,导演让你减十斤,再瘦下去我看直接演鬼片得了。”
吴芳予向来语言犀利,加上是业内有名的经纪人,很多人面前她都这样直言不讳,何况是一手带起来的艺人。
时筝本来就是个为了拍戏对自己狠得下手的人,加上一个戏疯子的导演。
吴芳予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美名其曰为了“艺术”献身的做法。
“你胃好不容易养好点再穿孔进医院,看谁还来管你!”
吴芳予说这话十足得像了教训儿子的老母亲,两个小助理也一脸遭殃听着训。
等吴芳予走了,时筝朝两个怯怯不敢言的小助理安慰道:“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所以下次准备巧克力,挑苦一点的。”
时筝晃了晃手里剩下的黑巧克力。
吴芳予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下午时,就天晴云朗地给两个小助理派事儿干了,等时筝的戏份暂时告一段落时已经是一月初了,剧组的人都要继续工作而不回家过年,偶尔会听到工作人员在休息时和家里人电话或是视频,接电话时都是喜悦的语气,而挂了电话,却常常是转过身去沉默一会,然后又敬业地投入工作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