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103)
“——但是太晚了。”
宁策没什么表情地陈述道。
“我二十岁那一年,我外公生了一场大病,当时没人顾得上照看她……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
“……”
听完,秦奂沉默了很久,握着伞柄的指节用力,攥得有些发疼。
盛如昆和宁皎如何,他一句都不想评价。
他只是心疼宁策——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了自己的降生是不被父母期待的。
但面对饱含恶意的流言蜚语,甚至异母兄弟趾高气昂的欺凌,他仍是这样跌跌撞撞,坎坷曲折地长大了,最后长成了这么一副防备重重,不愿意与任何人交心的冷淡性子。
虽然秦奂也是出身于单亲家庭,但至少在成长路途中,他得到了母亲全副的关爱。即便现在和原生家庭疏远了,一路途径风雨和荆棘的时候,也不会走得那么难捱。
可是少年的宁策有什么呢?
二十岁那一年,同时失去母亲和外公,他瞒着盛家的耳目,磕磕碰碰从国外找回来,却只看到一屋子空荡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危楼》影片里,蒋宇在倾盆大雨中在长椅上酣睡,隔壁的流浪汉问他:
【想家吗?想回家吗?】
蒋宇睁开眼,空茫茫的眼珠映出瓢泼的雨,里面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在他的背后,宁策执笔写下回答:
【回不去了。】
所谓的家已经成了一座华美的、空无一人的屋子。
——从他离家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回不去了。
细密的雨丝仍兀自落着,拂面的风带着潮湿的寒意。
秦奂只觉得心脏在沉闷地钝痛,起初并不尖锐,但往后一阵一阵地加剧,像捅进之后转了一圈的匕首,叫他的脊背不自抑地发着颤,有一个瞬间甚至打不稳雨伞。
时隔三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彻底的悔意。
我不该离开他的。
秦奂想。
宁策需要的不是重新开始,而是从一而终的忠诚、陪伴和爱。
或许从最初时起,他走的路就是错的。
—
下山的路上,雨势渐渐变大。
石阶落了雨,很不好走,不留神还会踩到青苔。
有几级台阶很陡,宁策往下踩的时候没有稳住重心,差点摔倒,但被身后有力的臂膀扶住了。
“小心。”秦奂出声道。
宁策原本想着旁事,没顾着注意他,这一刻回过神,才发现秦奂大半的衣服已经浇透,一把伞基本都撑在自己头上。
初冬不比夏天的时候,又是淋雨又是吹风,回去没有个头疼脑热才奇怪。
他蹙起眉,干脆要去拿伞:“我来打。”
秦奂看出了他的意图,避开他的手,轻描淡写道:“没事,我撑着方便。”
“你穿得本来就少,淋雨会感冒。”
“你还知道淋雨会感冒?”
宁策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但懒得和他多说,重复道:“给我,还有没几分钟到门口了,别在这站着。”
“……”
看宁策坚持,秦奂拗不过他,只得把伞柄递到他手上,同时留心着台阶,不叫他滑倒。
剩下的半段路程,两人走得很沉默。
宁策每年都会来这里转一趟,说没有感触当然不可能,要说有多深刻那也不至于。
事情过去太多年了,再深的爱和怨恨也会被时间冲淡,只剩留存在心底的一道痕迹。
相较之下,秦奂的沉默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最后几步路的时候,宁策留神关注了一眼对方的神情,发觉他一直锁着眉心,一副郁郁不乐,兴致不高的样子。
——这又是怎么了?
宁策觉得纳罕。
他正打算回到车上问一问对方,走到车边收起伞的时候,腰上忽然环上来一双手臂,随后他的后背就撞上了秦奂的胸膛。
那是一个温热的、极轻的拥抱,对方紧张地害怕冒犯到他,于是肌肤贴合不到几秒就一触即分,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宁策愣了一下,侧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秦奂的发梢仍滴着水珠,他垂下眼,神情像某种因为淋了雨,所以蔫巴巴的大型犬类,低声下气地拿鼻尖拱他:
“阿策,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过去的事都写完啦,复合预备备!
抱歉让老婆们等了这么久(滑跪)
◇ 第78章 爱生忧怖
宁策这张嘴向来是好的不灵,灵验坏的。
大概是因为淋了雨又吹风的缘故,秦奂下午就开始打喷嚏,到了傍晚干脆演变成了头痛和低烧。
他第二天一早的动车回X市,晚上还惦记着不能传染给宁策,执意要在房间里打地铺睡。
宁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又不是只有一个房间,非要睡地上干什么?”
雨后降了温,地上现在潮且冷,要是真住一晚上,没毛病也得冻出点儿毛病来。
秦奂抿着唇,沉默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话是这么说,但剩下的两间卧室估计和公共区域一样,摆设都有特殊的意义,他不愿意给宁策弄乱了。
“没事。”秦奂的嗓音有些沙哑,他咳嗽了一声,道,“就一晚,凑合一下就过去了。”
宁策听了蹙起眉,抱臂道:“你现在这状态,明天回剧组也上不了戏,还想凑合一晚上,更严重一点儿是吧?”
“我……”
秦奂还想硬着头皮辩解两句,但宁策已经没耐心听了。
“你留在这里。”他拍板做了决定,“我去别的房间睡——这样总可以吧?”
—
两人明天早上都要回市区,当晚很早就洗漱休息了。
秦奂回到房间时,宁策还在小沙发上坐着,鼻梁上架了一副防辐射的平光镜,面前放着摊开的笔记本,大概在办公。
看到秦奂进来,他暂时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向秦奂招了招手:“过来。”
“还在发烧吗?”
秦奂驯服地走过去,坐在放置沙发的圆毯上,凑近了他的膝盖,用侧颊去贴他温热的掌心,声音喑哑答:“我感觉好一点了。”
宁策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脸:“热度应该还没退完,这里没有温度计,不知道是不是比之前降了。”
秦奂没有说话,安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想要贪婪地再延长一会儿这一刻的温存。
屋子里十分静谧,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紧贴掌心的肌肤带着滚烫的热意,宁策垂眸看着他,稍微有点走神。
他想起下着雨的墓园外,秦奂从背后抱住他,姿态放到最低,嗓音几乎颤抖的一声“对不起”。
宁策当时是怎么回复他的呢?
他怔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大雨兀自下着,冰凉的雨丝落在他扶着车门的手上。
伞面之下好像隔绝出了一方单独的空间。四野都是静的,他能听到秦奂的心跳声,喧噪的,急切的,饱含某种未宣之于口的情绪。
宁策垂下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道歉。”
“不是这样的。”
秦奂低声说。他的大脑现在很乱,语言系统也像是宕了机,吐出的句子夹着慌乱和语无伦次。
“如果我三年前没有……”
如果我没有离开过,如果我一直陪着你。
你会不会比现在更洒脱一点,把那些糟糕的过往忘却得更快一点——至少每年回到老宅时有人陪着,下了大雨有人撑着伞,而不是一个人对着一座空荡又处处充满回忆的牢笼,睡不着睁眼看着天花板,辗转一夜到天明。
你本来可以不用经历这些的。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整,因为宁策喊了他的名字,语气很重,制止了他继续往下:“秦奂。”
宁策背对着他,语气淡漠道:“不要把我想得太高尚——我也有自己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