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52)
咳嗽带起了双肩的抖动,大约是烟味越来越浓重了吧,林知许兀自想着起了身,走向几米之外,空无一人的露台。
不属于宴厅的沁凉瞬间击碎了身上沾染的污浊气味,林知许明知冷风会刺激到肺部,却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然后不可避免地扶着栏杆咳了几声。
今天一整天都没事,果然还是这宴厅里抽烟的人太多,呛得……
林知许猛然止住思绪,双目微微睁大,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缝隙中轻易就觅得了那个瞩目的身影,青烟正从他的指尖袅袅上浮,绕过凸起的喉结,沿着线条分明的侧颜慢慢消失。
他正在与人交谈,神色熟稔眼神却疏淡,时不时地轻抿一下,缓缓将白雾吐出,段云瑞的烟瘾不小。
林知许的心怦怦跳着,他努力回想从早上到刚才,这整整一天,段云瑞似乎真的未在他面前抽过一支烟。
唯一大约就是从盥洗室回到观马赛的包厢后,他看到烟缸里有一支燃过大半的香烟,以及段云瑞身上残留的淡淡烟味。
当然不仅于此,自从江边那次后,他似乎真的没有在自己跟前肆无忌惮地抽过烟。
难道段云瑞是顾及自己?
这个想法窜入脑海的一瞬间,一直快速跳动的心脏突然咚咚地砸了起来,脸颊上也起了莫名的燥热,林知许倏然转身,双手伏在栏杆上,小口快速地调整着呼吸,努力让杂乱不堪的心跳快点恢复平静。
他在慌乱,却又不知道为何慌乱。
耳中嗡嗡,鼻腔里却钻入一股若有似无的烟酒气,有人进了露台?
林知许蓦地回头,看见来人却愣怔在了原地,挨着栏杆的身体已退无可退,只能紧紧靠着。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音调奇怪的中文从一个金发碧眼的人嘴里说出来,更显怪异,“冷吗?”
“先生好。”
林知许懵懂且怯懦的眼神让利维怔了少倾,随后是一阵难以自抑的兴奋,本就被酒意侵染的苍白皮肤,更红了几分。
这么近一瞧,这个男孩更显可口,利维喉结滚动,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拉到一旁的房间狠狠撕碎了这身碍人的衣服。
理智虽告诫他现在不可以动这个男孩,眼睛却肆无忌惮地打量,丝毫不打算遮掩自己对林知许身体的渴望。
“少爷。”白静秋转向身边的许言礼,轻道,“利维也去露台了。”
“别管。”许言礼厉目而视,拉下了欲起身的白静秋,“利维先生正有兴致,别打扰他。”
白静秋欲言又止,不安仿若小刺不断地向外挣扎,让他坐立难安,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大的利维将人完全笼罩,根本已看不到林知许的身影。
“利维可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大洋商,谁敢得罪。”许言礼朝露台那里瞄了一眼,低声道,“而且我现在还要多倚仗着他,岂能扰了他的兴致。”
“可我们现在和段云瑞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才好继续,若利维破坏了这平衡,恐怕会出事。”
看着白静秋紧锁的眉心,许言礼闻言顿时阴沉,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到底是在担心谁,是我,还是段云瑞。
为什么每次沾上林知许,白静秋就极其关心,除了他是段云瑞的人,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他这般上心?
“段云瑞发现了。”白静秋像是没有察觉出许言礼的不虞,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还冲他微微一笑,“对了,你不是想收纺织厂,刚才又碰到杜老板,说他有个亲戚想举家迁往港城,在户县有一间工厂准备转让,目前还没其他人知道。”
“真的?”许言礼双目放光,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将一杯酒送到了白静秋嘴边,“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被几人刻意纠缠的段云瑞已察觉到了不对,他挤出人群,恰巧就看到利维从露台离开的一幕,而林知许紧靠栏杆的身体已有些外倾,与自己对视的一瞬间,眸子亮了几分。
“他来做什么?”段云瑞走进露台,余光看向已经隐没入人群的利维。
“看上我了,调几句情。”林知许抬头微笑,甚是不以为意,直到想到了什么才露出些许的嫌恶,“就是他身上的香水味很难闻。”
“你就任他与你调情?”段云瑞挑眉,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人。”
“可我是个脑子不好的妓子,不会义正严词地拒绝。”绷紧的手指有着微微向上的弧度,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神色由微笑变得诚恳,“而且以后少爷若有需要,尽可安排我就是。”
段云瑞原本还略带戏谑的眼神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乌云压境般的阴沉,“我段云瑞还犯不着靠你的身子换取什么。”
林知许一怔,目中露出些微不解,总归自己就这点价值,不然段云瑞留着自己干嘛?
嘀嘀——
二人不约而同地向下望去,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灯乍亮,缓缓掉头驶出了跑马厅的大门。
“知道是谁的车吗?”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
“不知道。”回答的也老老实实。
“是吗?”段云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则是拉起了林知许走进宴厅,“我们也该走了。”
“好。”慢了半步的林知许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光点在宽阔的马路上越来越远,他知道的,那是父亲的车。
也知道,一场大戏即将开演,而他是主角。
第58章 信我
一向保养得当的汽车突然打不着火,宋焘举着手电一通排查,也没能找出问题所在。
“少爷,要不打电话再叫辆车来吧。”宋焘急了一头汗,“或者我去叫个人力车。”
“你先修着,我去打个电话。”段云瑞转身正欲向大厅走去,只见一位穿着经理制服的人迎了上来,毕恭毕敬道,
“段先生,让我们的车送您回去吧。”
段云瑞并没有马上答应,这里其实离荣平饭店不远,打个电话很快就能叫来一台车子,没有必要坐跑马厅的车。
“咦?”林知许用指尖擦过脸上落下的一丝冰凉,抬头望望,“好像下雨了。”
更密集的雨滴随着话音唰唰落下,转瞬间就成了入秋后难得的一场大雨。
段云瑞眉头微蹙,却没再多犹豫,转身对经理道,“备车吧。”
林知许紧了紧衣领,站在房檐下等候,看着段云瑞在雨中和宋焘交代了几句后弯腰进车里拿了什么东西放在身上。
而后林知许移开了目光,伸出一只手专心地去接灯光照耀下,金线般的水滴。
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车子停在二人面前,驾驶座上的人身着跑马厅司机制服,很是板正,即使晚上仍带着一顶大檐帽,只有一丝斜照进车里的灯光,打在了他的下颌上。
除了林知许,没人知道他刚才还是五楼宴厅的一名侍应生。
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水滴砸在车顶,嘈杂得很,雨刷拼命地左右摇摆,前路依然模糊,更别提侧边水雾凝结的车窗,就只能靠一盏盏向后撤去的汽油灯来确定他们始终是在前行。
“雨怎么这样大。”寂静的车内,林知许喃喃地将头靠在了段云瑞肩上,回应他的就只有烟酒混杂的浓重味道。
林知许抬起头,在下一道灯光里看到了微蹙的眉头和闭起的双眼。
段云瑞看起来喝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故意为之,还是因为现下车内的温暖,他似乎已经醉去。
邬昆同样察觉,目光在后视镜的反射中与林知许交汇,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双唇蠕动了下,最终没有出声。
也无需再交流什么,片刻之后邬昆会假意刺杀,他舍命相护,从而完全得到段云瑞的信任。
老套却很有效的一套办法。
当然,一切都要将车开到僻静的地方再进行,现在还有些时间,林知许干脆再次靠在段云瑞肩上,闭上眼睛在雨声中享受这一时的平静。
昏昏沉沉地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一个剧烈的颠簸,林知许猛地睁开双眼,这才惊觉就连自己都不知何时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