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41)
这个身份,比他打造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完美,哪怕下一秒他毙命于枪下,那也不会牵连到关于桐城的一切。
所以何不顺势将这窗户纸捅破了,是生是死,便也无谓了。
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睑的蠕动而微颤着张开,重新露出了那对浅浅的眸子。
额上的枪管仍是重压,可这双眼仍如一汪明澄的春水,毫无心机,一探到底。
但随后,一抹苍凉的笑意掠过林知许的唇间,仿若一块石头丢进了水中,眼中的那潭水随之激荡,却又逐渐归于平静。
而后,是深深的凝视。
段云瑞的眼中没有惊讶,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的与之对视,甚至是在欣赏这双早已熟知,却又极为陌生的眼睛。
坦诚、淡然、慧黠,还有他这双眼睛天然带着的乖顺。
这么多情绪糅杂在一起,透着惊艳。
段云瑞忽然发现,他与林知许竟有了一丝微妙的默契,沉默间不过是眼神的变化,他便知道林知许信了,他在顺水推舟,承认自己是许言礼的人。
低低的笑荡漾在二人之间,就连顶在额头上冰冷的枪管也随着笑声轻微的晃动,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引爆一般,令人胆颤。
林知许却随之笑了,淡淡的,眸子映出的灯光,都显得极富光彩。
“他不要我了,少爷要吗?”
“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行。”
“杀人?”段云瑞的目光从林知许被桎梏的右手收回,旁边还掉落着那只餐刀。
那一刻的心思果然被看穿了,额头被仍被狠狠抵着,林知许只能眨了眨眼,“杀人。”
“你有些说动我了。”段云瑞眉尾轻扬,握着枪的手似乎松了几分,“丁春生已经死了吧,做得很干净。”
这一丝松动让林知许眼神微闪,他大胆地迎着枪撑起身子,重新吻上了那双唇。
不复方才博弈般的激吻,他抬起腰轻吻着,淡淡地嗯了一声。
看来林知许已经投入到了他的新角色——许言礼的弃子。只是他还需要时间思考该如何扮演,为防止段云瑞问得太多漏了馅,他干脆把两个人的嘴堵上。
段云瑞十分大方地回应了这个吻,给他这个时间。
“笃笃笃。”
餐厅的门被敲响,一个妇人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少爷,用饭怎么没让人伺候着?”
“投入”的深吻被奶娘姚兰君倏然打断,想必是刚才动静大了,仆人没了主意只有把她请来。
段云瑞放开了林知许,起身将衣物拉得平展,把枪放回了腰间走到门前,正欲开门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
“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知道。”林知许起身,手指伸向领扣,解了两颗,扯开,
“还是林知许。”
姚兰君一进来,目光就紧紧锁在了靠在餐桌边上面色潮红,衣衫不整的人身上。
额发挡住了额头上的枪印,可手腕上的抓痕却仍红得明显,身侧不远处,雪白的桌布上溅了不少汤汁,尤其是桌布上被攒成一团的抓痕,无不昭示刚才干了什么。
那种地方出身的, 就算脑子不清楚也是个浪蹄子,竟敢在用餐的时候就勾引主人。
“少爷你也是的,怎么能和一个傻子吃饭,还不让人伺候着。”姚兰君看破不说破,只是皱了皱眉,“这饭菜洒成这样还怎么吃,重新烧还需时候。”
“不必麻烦了姚婶,撤了吧。”段云瑞走到林知许面前,自然地为他将衣扣系好,又拉拉平整,在姚兰君微变的脸色下低头道,“咱们出去吃?”
丘比特广场附近的新新饭店是如今榕城大火的饭店,段云瑞的车刚停稳,就见着门内的经理慌忙迎上来,
“二爷您来了,您二楼请。”
“不用了,楼下还有位置吗?”段云瑞下车后转身伸手,拉了林知许下车,“我们就两个人,找个卡座就行。”
以往段云瑞但凡来必是不会在一楼停留,直接上二楼包厢,怎么今日要在一楼用餐。
经理暗自奇怪,却不敢多言,忙找了处宽敞靠窗的位置,又特意交代了服务员,等下有客人来不许再往那边带。
林知许心头也同样闪过一丝诧异,但像段云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招摇的坐在窗边吃饭,可当段云瑞停下了脚步,特意回头等慢了两步的自己时,他忽然懂了。
段云瑞就是要昭告天下。
林知许,是他的人。
第46章 曾经重要
新新饭店为迎合当下人们的喜好,饭菜是土洋结合,既有本帮菜,也有不少西洋的菜式。
这顿饭吃得平静,没有林知许吃不下的菜,段云瑞更是拒绝了饭店特意赠送的西式奶油蛋糕,让他们换成了两块精致的咸酥。
“这里夹着的叫培根,是腌制的猪肉。”段云瑞体贴地解释着,还替他拿到盘子里,“试试看?”
无论怎么看,段云瑞都是一个完美的情人,可林知许还是下意识地抚了下额头,感受着请按之下的痛感,哪里能想到刚才他还用枪顶着自己,起了杀心。
思绪刚起,就被一阵轻柔浑厚的曲调打断,林知许好奇地探出头去,只看饭店中央的圆台上,一位中年男人正捧着一个金光铮亮的乐器独自吹奏着,动人心弦。
“少爷,这个乐器叫什么?”林知许收回了目光,淡笑着看向段云瑞,“丽都时就常听,觉着好听。”
“其实我早就调查过你,你是桐城人。”段云瑞开口,语气闲适,却答非所问。
林知许的笑凝在眼中,放在桌下的手微微屈起,指尖陷入了腿上的皮肤。
“你不必紧张,我刚才既然没开枪,现在就不会。”段云瑞依然微笑,将剥了壳的虾放在蘸料里裹上酱汁,才放在了林知许碗里,“你们这样的,无非就是为了钱财与性命,想必你也清楚,跟了我比跟了许言礼要好上百倍。”
许言礼这个名字一出,林知许心头松了几分,他低头用筷子夹起虾,简短地答了句是。
明明是在嘈杂不已的饭店里,他们这处偏就没人来坐,安静得很,哪怕是稍重的呼吸都能被捕捉到。
林知许小心翼翼,并不敢多说一句话,毕竟一切都太过突然,他还没有一个完美的答案。
段云瑞似乎并不在意林知许此时的寡言,他又拿起了一只虾,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着,“好吃吗?再来一个,。”
又一只虾放进了林知许的碗里,“你的过往我并不感兴趣,只要你一心为我做事,自是既往不咎。”
桌下的手缓缓放松,拿上了桌面,林知许咽下了那只食不知味的虾,抬起了头,露齿而笑,
“我什么都听少爷的。”
服务生端来了用来净手的玫瑰水,段云瑞适时地停止了这个对林知许来说颇有难度的话题,将污渍洗净擦干,他自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
“那日老板说要擦擦,就耽搁了那么几分钟。”
手撤回,一块银怀表安静地躺在桌面上,林知许心头一跳,耳内忽然觉得嗡嗡。
那日橱窗里的灯光昏黄,他看得并不如现在真切,只觉得当时那块表看起来纹路也是有些许的黯淡,是不若这般闪亮。
就好像,被人长时间在手中摩挲过一般。
当然,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只是打开的一瞬间,他露出了微讶而遗憾的神情,里面的表盘是碎裂的。
“那晚在江边,不小心摔碎的。”
不小心?说得就像他们那夜是在江边赏月似的,林知许伸出手指想抚摸表面,却又在快触到的时候停下,生怕破坏了玻璃之间脆弱的连接。
他抬起头,露出了请求的表情,主动说出了第一句话,
“少爷,这个能修吗?”
“这块表很重要?”
重要吗?
林知许微怔,毕竟表的主人是第一个对他许下承诺的人,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希望和绝望,以及被父亲踩碎那一瞬间几乎让人死去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