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43)
“是她。”袁曼丽将何宗芝推了去,不顾她的愕然转身追了出去,
“二哥!”
即将踏出店门的二人同时回头,只见袁曼丽一把将林知许拉开,站在了二人中间,“我有话与你说。”
林知许坐到了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汽车后排上,前面路灯下的,是段云瑞与袁曼丽相谈的身影。
街边橱窗里是冷色的日光灯,把本就泛白的洋灰地照得泛起了淡淡的紫,可一旁昏黄的路灯又如伞般笼罩,他二人刚巧后站在了这两片光里。
袁曼丽是暖黄的,段云瑞是冷紫的,界限分明。
不过单就这样望去,二人一个俊,一个俏,的确是相当登对,等以后他们二人真的会结婚也说不定。
林知许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再去看他们,而是换了个方向将车窗摇下趴在车门上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
新民街自旧朝起就热闹,现如今黑瓦灰墙的老房子拆得差不多了,建好的或在建的,都带着明显的西洋样式。
尤其是招牌,必然要有些硕大的洋文在上面,或者是直译的,看起来颇为奇怪的中文,挂着五颜六色的各式的国旗,就连马路上走过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也怪不得现在百姓们都管这儿叫夷场。
耳旁响过铃铃的摇铃声,林知许转头望去,一辆有轨电车由远处徐徐开近,慢步于轨道上的人却并不慌张,自信地背对着走,直到电车快到跟前才让开,游刃有余的模样。
不知何时,人们都已经适应了这样走路,对这些新奇的东西已视为平常。
“少爷,要报纸吗?”一个卖报的少年走来,举着几份报纸问林知许,“夜里了,就剩这几份,便宜卖。”
林知许下意识地摇摇头,少年却没马上走,仍劝道,“这一共四份,只要一个铜板。”
林知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他知道前面坐着的宋焘一定是在注意着他。
“有好看的画片吗?”林知许探出了头,好奇地伸手,“给我看看。”
“诶!”少年忙把报纸递给了进来,林知许挪到车子的另一面,借着旁边店铺的灯光快速地翻了起来,这个位置有前面的车座椅背挡着,宋焘如果不特意朝后看,是看不到他的。
林知许翻到了第三份,这才找到了他想找的字。
这是一份丢失文件的声明,发出这个声明的是一家轮埠公司。
“你来。”林知许招呼着少年来,一股脑将报纸递了出去,“都不好看,不喜欢。”
少年愁眉苦脸,嘴里一直叨叨着您行行好,眼睛看向的却是林知许的手压在了一则声明上,而拇指深深陷入的是轮埠二字。
“不要不要,不好看,你快走吧。”
少年失望地走了,林知许也顺势换了个地方趴着,看向那两个人,喃喃了一句,
“宋焘哥,曼丽小姐是不是哭了?”
宋焘的确是在注意着林知许的一举一动,此言一出他一怔也朝前看去,袁曼丽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当真是哭了。
“大哥趁我不在家,请了林太太和王太太到家里来,让她们去替我说媒。你也是知道她们的,嘴里没个谱儿。”袁曼丽红了眼,低头恨恨道,“昨日林太太来,跟我哥说了齐家的二儿子,夸得跟朵花似的,当人不知道他是个风流种啊。”
“你放心,我定会去与你哥说这事,不许他乱点鸳鸯谱。”对于袁曼丽,段云瑞是当自家妹妹看待的,他宽慰着,但却并未像小时候那般递上手帕。
袁曼丽怔了怔,赌气般地拿手背擦掉了眼泪,精心画好的妆面也蹭花了些许,“我哥那个大老粗,一听得林太太她们吹的天花乱坠的就当真了,非逼我相看,却不知都非良人!”
“可是曼丽,我也并非良人。”段云瑞微叹,说破了袁曼丽想说却绕着弯也没敢直说的话,“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出来恐怕都要污了你的耳朵。”
“你不一样!”袁曼丽急急地打断,“我们是自小就认识,我知道你不一样,你也一定不是真的喜欢男人,你是为了报复你父亲……”
“不,我与他们没有不同。”段云瑞摇摇头,“曼丽,你所了解的都是你想看到的我罢了,我喜欢男人,从来都不是为了报复谁。”
“你凭什么!”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滚滚而下,“我们相识二十年,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了解你!”
“曼丽!”一直躲在照相馆门内的何宗芝见此情形忙出来,“这儿人来人往的,有什么回去再说吧。”
袁曼丽看到周围侧目的人,这才恍惚过来,恨恨地退了两步,刚欲开口忽听得一阵极其刺耳的哨声和吹着哨子奔跑的警察。
不止是他们,周围的路人也同时一愣,露出了不胜其烦的神情。
这又是要抓捕什么人,警署封锁了新民街。
第48章 是你开的枪
热闹的街市像是突然被定住,就连正在行驶的电车也停在了轨道上,所有人都不耐地站在原地。
像这样的封锁如今三天两头就搞一回,最后往往是什么事都没有,习惯成自然,现在根本没人当回事。
“你们的车呢?”
虽说是封锁,但他们只要亮出身份是通行无阻的。
“本来想着顺着这条街走下去逛逛,就让车夫在路口等了,这会儿怕是他不好进来。”何宗芝挽着袁曼丽,脸上犯了愁。
“警察说是在抓捕刘阿三。”宋焘打听了过来,“听说刺伤了许家三少爷,如今在全城抓捕。”
刘阿三本就是个市井里出来的狠人,也就是机缘巧合之下混上了一个警察署长,上头其实早有撤了他的意思,许言礼其实是顺水推舟,当了这个出头的恶人。
但如今他敢伤了许言礼跑出来,那已然是个丧心病狂之徒,的确是有些危险了。
“让宋焘送你们吧。”段云瑞打开了车门,“知许,先下来。”
毕竟是两位待字闺中的小姐,无论是段云瑞还是林知许,与其挤在后面坐都是极不合适的。
袁曼丽眼眶还红着,闻言反而退了几步,“不用你假好心。”
“好了曼丽,这个时候别任性。”段云瑞知道袁曼丽倔强,刚才本想趁着机会说开,话里话外就没收着,谁知道又出这样的事,“现在这里很危险,这样,我让宋焘送你们到路口,你们瞧见车夫了就下来。”
何宗芝心里是怕的,但袁曼丽已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双目含着泪,看到刚从车上下来的林知许后怒指道,“我才不要坐你的车,脏了名声。”
被怒斥的林知许像是被吓着了,惶恐地躲在了段云瑞身后,一不小心碰着了他的脚跟,微微踉跄了下。
段云瑞本能地伸手,这动作虽是在转瞬之间,却好像是段云瑞主动伸手拦在了林知许身前,护着不让袁曼丽伤害他似的。
袁曼丽怔仲了一下,不愿再多说一句话,猛然转身就向街口走去,何宗芝蓦地一惊左右为难,却也不能丢下她不管,就只得匆匆和段云瑞点头告别,追了上去。
“宋焘,你去送她们。”
他们与袁曼丽并不是一个方向,从这里到街口四五分钟的路程,有宋焘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段云瑞二人决定上车等宋焘回来,不料刚踩上踏板,前方一声刺耳的刹车与撞击声陡然传来,远处的人群中顿时爆发*乱,紧随其后的是两声响彻苍穹的枪响。
这两声枪响宛若打在了所有人的神经上,身体不约而同的颤动了一下,街道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
但死寂在顷刻之间化为了恐惧,人群开始尖叫,嘶喊,不要命地向反方向跑来,而后面的人即使不明所以,也会被这恐怖的气氛吓得面如死灰,转头就跑,一时间整条街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枪响同样让正欲上车的二人怔住,还未等旁人反应过来,段云瑞已从腰间拔出枪,向街口出飞奔而去。
林知许站在车边,看着向他涌来的奔跑的人群将段云瑞的背影湮没,他在犹豫,是回到车里独善其身,还是与他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