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镜头(46)
“你认为摄影的魅力来源于什么?”
潭淅勉不假思索:“我想应该是来源于美。”
那个男生紧攥着话筒,额上的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可以看得出紧张,又好像有些神经质地亢奋。
“那你觉得不穿衣服是美的吗?”
喻呈在沙发上一下坐直了,他看见画面里潭淅勉面孔上的笑意短暂收敛了一下。
程珏立刻示意主持人往后走流程,可是那个男生往舞台边走来,更大声地质问:“把男人之间的龌龊事拍下来,你到底是在记录同性爱情,还是在取悦女性凝视?”
此问一出,现场哗然,气氛变得紧张,很难听得清人声,喻呈紧盯屏幕,看到主持人用眼神示意现场保安将人群往后阻拦,就在这时,一瓶液体朝台上猛地泼去,潭淅勉立刻下意识将程珏护到身后。
一切发生在毫秒之间,人群中尖叫顿起,频频被遮挡的跳跃的镜头里,喻呈只能隐约看到潭淅勉脏污的西装,和头发上淋漓滴落的水珠。
紧接着屏幕陡然一黑,直播中断。
第41章 “500块一晚”
喻呈赶忙给潭淅勉打电话,打不通,又想到他和程珏上台估计都没带手机,于是又打给秦薇。
响过好几声才接起,秦薇那头背景音嘈杂,她说话也气不顺,大概在忙碌:“没事,喻老师,别担心。”
她好像猜到喻呈要问什么,抢先回答:“就是普通的水,不是汽油也不是硫酸,别紧张。潭淅勉在车里坐着呢,没让别的媒体拍到,通稿我也会处理好,程珏老师会保护好大家。”
喻呈这才松一口气,道谢后挂断电话。
魂不守舍一整天,直到晚些时候,才收到程珏打来的报平安的视频通话,喻呈本来想安慰程珏的,结果反倒被程珏安慰了一通,末了说:“还是Pedro了解你,我先给他打的电话,他说他好着呢,让我给你打,说你恐怕正在困扰。”
但喻呈总觉得潭淅勉大概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因为他明明开始更少地收到潭淅勉的回复,打他的电话也往往是关机,他不知道这件事对潭淅勉的影响究竟有多大,也很关心他的状态。
这天晚上睡前他又给潭淅勉拨电话,打算碰碰运气,这回通是通了但没人接,他刚沮丧地挂断,突然收到一个陌生号码拨来的电话。
“喂?”
电话那边不回答,只有沉而缓的呼吸声。
深夜遇到这种电话有点让人脊背发凉,喻呈语气不耐地又“喂”了一声。
电话那端这才传来瓮声瓮气的古怪声音:“帅哥,500块一晚,玩不玩?”
喻呈狠狠皱眉:“变态!”
正要挂断,电话那头笑起来,声音爽朗,待放到耳边仔细分辨,喻呈气急败坏:“潭淅勉!”
始作俑者放下捏紧鼻子的手,还是觉得逗喻呈实在很好玩:“不想玩就不玩,怎么骂人啊,喻老师。”
玩那也得看跟谁啊。喻呈想。“你怎么换号码了?”
潭淅勉语气无奈:“电话被人肉出来了啊,没法开机,什么样的电话短信都有。”
听着怪可怜,没想到对方处境这么糟糕。
喻呈有些难过:“是不是我没给你设计好……我最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我的问题,我好像不应该……”
“怎么?后悔做我的摄影师了?”潭淅勉掩了一下麦克风,“三筒。”
可是喻呈没有听见后半句,他急忙回答:“没有,不是的。”
怎么会。
他真心实意地认为拍摄的这段时间很宝贵,除却在艺术与工作上的增进,更重要的是,他感激能有这么一个契机让他和潭淅勉有机会立足现在回望七年前。
“那你觉得是什么问题?”潭淅勉问。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我的审美并不是大众的审美……之类的……我不确定……”
这时他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嘈杂的激烈的碰撞声。但很快潭淅勉的声音将他的好奇心打散了:“喻老师,我们都很清楚,美的东西很难被穷举定义,但是不美的很好被排除。”
“那么多人说来说去,低俗也好,怎么样也好,没有人会说这是丑的。用三观去评价绝对的美学,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
喻呈本来还设想,假如潭淅勉心情低落,他恐怕会更自责无措,现下看到他可以轻描淡写地谈起,这才觉得轻松不少,但:“你不会因此否定自己吗?”
“我干嘛要否定自己?”
“就是……人总是会被其他人的评价所影响。”
“为什么要这么想?”潭淅勉好像很难理解,“我举个例子,你看取景器的时候发现镜头脏了,你不会觉得是那个人脏。别人评价的,和真实的,完全是两码事。”
他总有一些独特的想法。
除了他,也没什么人会对喻呈说这些。
他给予他一些新的看待挫折的方式,这很可贵。他知道如果他将这种烦恼对喻翰景诉说,大概率会得到一些指责,比如众口铄金,本就不该做些惊世骇俗的创作。
可潭淅勉不清楚喻呈的想法,他单纯感觉电话那端的沉默听起来很不妙,为了避免这位又陷入过多懊丧的情绪里。他再一次说道:“总之喻老师,你自信一点嘛,你明明很好啊。”
喻呈愣了一下:“你觉得我……哪里好?”
“你看你长得帅,衣品好,聪明,不抽烟不喝酒,又会把人拍好看,这种人设在电视剧里应该也算是万人迷那种吧。”
这些话没经过过多思考就吐露出口,好像潭淅勉真的发自内心觉得,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喻呈开始脸红,说不出话,他盘桓,是不是接下来应该问他,如果自己是这么好的,为什么不可以和他谈恋爱。
可是这时候他听到潭淅勉喊了一声:“胡了。”
什么糊了?
喻呈愣怔几秒,立刻反应过来:“潭淅勉,你在干嘛?”
“打麻将。”潭淅勉老实交代。
喻呈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以为陷入舆论漩涡会很狼狈的潭淅勉,竟还有闲情逸致在上海酒店楼下的小广场里兴致勃勃地和老头们搓麻将,而且还胡了。
“你怎么做得到一边聊这种严肃的话题,还一边打麻将?”
“聊天而已嘛,为什么严肃啊。”潭淅勉语气散漫,“而且南京人打麻将都不用脑子,靠肌肉记忆。”
“潭淅勉,你能不能……”
“好好好。”潭淅勉笑起来。电话里响起他顿挫的脚步声,麻将碰出的脆响逐渐拉远,然后是小型喷泉的声音,伴随着音乐哗得一声腾起来,四周响起小孩快乐的尖叫,“不打了,听你说。”
但很快他又问:“刚刚说到哪里?”
这回语气严肃认真了起来,这让喻呈有点无奈,再问喜欢不喜欢的,好像氛围变了,不合适。只好勉强串起之前的话题:“你说不用在乎别人的评价。”
他想了想继续说:“可是……就算我能够接受彼此观点不同,也还是会被那种态度所伤害。指责、质问、泼脏水?或许他们可以稍微温和一点。我以为至少可以讨论……”
这段时间,一些难听的字眼、揣测被不断产生出来,他们并不认识潭淅勉,也不了解喻呈,却可以擅自定义他们。
“可别人我们管不了。”潭淅勉说。
“我知道,我的理智很清楚这一点,而且很久以前就清楚,世界不是完美的,人只能一直降低预期,可当我遭遇这些不被理解的瞬间时,还是会觉得很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在诉说愤怒的情绪,潭淅勉觉得喻呈还是说得很温柔,他好像没办法真的对那些看不清面目的人生气,他只是失望。
潭淅勉静了一会,才说:“这大概说明你有一颗很新的心脏。”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