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见长阳(64)
“等一等。”
宋思阳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听见柳鹤的声音,回头询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半个月你就满实习期了,”柳鹤边说着边单手摘下眼镜,“是打算留在编辑部还是另有安排?”
许多将要毕业的大学生都会拿了实习证明就离职跳槽,王哥也问过宋思阳这个问题。
他如实答道:“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有些自作多情,就算他喜欢,想转正也得柳鹤点头才行,顿了顿,又说:“如果主编给我机会留下,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柳鹤瞧出宋思阳的紧绷,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审核好我会发给.....你是不是还没有我联系方式?”
对方话题变得太快,宋思阳怔了怔,颔首。
“公司群里有我微信,你知道是哪个吧?”
宋思阳又点头。
“我待会加你,你通过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会跟你说。”
宋思阳心想这些资料向来都是王志负责,发给他再转发岂不是多此一举,但上司发话他没有反驳的道理,于是轻声回好的,这才离开办公室。
出版社的工资虽然不是很多,但上下班的时间都很固定,双休,朝九晚六,极少有加班的时候,临下班前半小时办公室就开始骚动,家长里短讨论个不停。
宋思阳算是目前出版社里较为年轻的血液,办公室的同事都爱拿他打趣,一会儿夸他长得好看,一会儿问他有没有对象,一会儿要介绍侄女给他。
宋思阳嘴拙,常常被闹红了一张脸,再不好意思地笑。
作为他顶头上司的王志佯怒道:“再开我们小宋玩笑我可要生气了啊,”转眼又换了个口风,“不过小宋,岑姐她侄女可是大美女一个,你错过个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啊。”
大家纷纷笑开来。
宋思阳知道同事们没有恶意,也跟着笑。
一下班谁都不乐意多待,哄的一下做鸟兽散,宋思阳也背着双肩包下楼。
在电梯里遇到柳鹤,大家堆堆挤挤,宋思阳的肩膀和对方的撞在一起,连忙小声说:“不好意思。”
柳鹤笑言没关系,电梯里的同事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地回家去。
出了办公楼,宋思阳没想到柳鹤还会叫住他,困惑地眨眨眼。
柳鹤道:“听王志说你住西街,顺路,我送你?”
宋思阳惊了一瞬,反应过来,“不用不用,我搭公车,很快就到了。”
柳鹤似真的是心血来潮问一句,也不勉强,“那好,明天见。”
“嗯,明天见。”
宋思阳走向公交车站,余辉灿灿地落在他的身上,阳光有细小的浮游生物扑扑跳动,画面柔和又安宁。
柳鹤觉得宋思阳是一笔一划细细描摹的古典画幅,只是静静地站着就极具鉴赏价值,而他向来善于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笑着收回视线,来日方长。
—
宋思阳一坐上公交车就接到了施源的电话。
对方现在在本市的A大读大三,偶尔会过来找他。
“思阳哥,我奖学金发下来了,周末你有安排没有,我请你吃饭。”
宋思阳靠着车垫,闻言笑道:“好啊......”
窗外的景象不断变换着,路边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影绰绰地穿过玻璃落在车厢内,岁月流淌的速度似乎也在这静谧的一刻慢了下来。
四年前宋思阳跟施源来到A市,褚明诚替他们转了学,他没有再借用褚明诚的关系,卯足了劲头学习考上C大,一所普普通通的二本,但已经是落下太多的宋思阳能考出的最好成绩。
而次年施源如愿考上985高校,算是这几年最为欣慰的事情。
当年褚明诚给的三百万,宋思阳将大部分都存进了银行,拿了零头当作自己和施源的生活费。
此外他也在为茵茵做打算,倘若茵茵长大有了心仪的对象要谈婚论嫁,这几百万就是她最好的后盾——当然,现在茵茵才九岁,说这些为时尚早。
当年的事情仿佛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他跟褚家再没有联系,每年回盛星也只是匆匆忙忙就离开,不敢去回忆跟褚越有关的一切,尽管他偶尔还是会梦到褚越发病的场景继而惊醒。
他打听不到褚越的消息,但只要想到对方健健康康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生活着就感到心安。
手机的某个相册里藏着一张照片,那是在去澳洲的飞机上他偷拍的褚越的侧脸,可他从来不敢打开,越是思念就越是生怯,哪怕只是冷冰冰的照片也足以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悸动。
而他已经做好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褚越的准备,无谓再让自己痴心妄想。
来到A市的第一年,施源过生日那天宋思阳给对方庆生。
对于两人而言这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但宋思阳表现得没有半点异常,他欢快地给施源唱生日歌,笑着和对方一起切蛋糕,仿若早就忘记去年的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他成功地骗过了施源,却骗不过自己,睁眼一夜未眠。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当年宋思阳要离开盛星,施源二话不说跟着他走,和他来到完全陌生的城市,两人像是大海里无依无靠的浮萍,互相搀扶着走到今日,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施源高考完的那个夜晚跟他袒露了心声。
“思阳哥,我也不知道对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们一起长大,你对我那么好,凡事都想着我,我以为我们永远会是天下第一好,坦白讲,我怨过你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会比不过.....”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这种事没有先来后到的规则,也许相对于恋人,我们更适合做朋友、做家人,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就像小时候一样。”
宋思阳很感激施源能和他说这样一番话,从那之后,他和施源的相处模式就与家人无二差别。
施源上了大学后有自己的社交圈,他们见面和联系的次数没有以前那么频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总是围着某一个人打转,他由衷为施源感到高兴。
公交车到站,宋思阳步行五分钟就抵达现在租的公寓。
他现在每个月领到手的实习工资不到三千,正是需要精打细算的时候,住的房子只有三十来平米,一眼就能望到底,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离公司也近,除了隔音不太好,住在隔壁的情侣大晚上总闹得人不得安眠之外,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宋思阳跟房东反应过几次,也亲自敲过那对情侣的门,可惜收效甚微。
他打算等转正后就另寻住处,免得天天听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宋思阳相信定会越过越好,对此很是满足。
—
“是,下个月的机票,”褚越随手翻阅着书籍,轻声回老太太的话,“还有二十多天。”
老太太还是车轱辘话,“你在外头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着了,一回国马上来看外婆。”
褚越这才有点笑意,“一下飞机就往您那儿去。”
老太太被哄得服服帖帖,挂了电话仿佛还能听见笑声。
褚越合上书籍,又回复了几条工作上的信息——他是四年本硕连读,这几年间一边读书一边打理褚氏在海外的业务,等到回国就要正式接触国内的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