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烈狗/陈年烈苟(9)
迟苦蹲下了,也说不出什么别的,就又重复了一次:“你别哭了。”
他声音里也没啥感情,说话又土,带着口音“别”字压着四声调,显得凶巴巴的。
陶淮南抓着他手啪嗒一下又是两行眼泪,大声回道:“那我害怕呀……”
本来他俩都谁也不和谁说话的,陶淮南讨厌他呢,可这会儿他是陶淮南唯一熟悉的人,又嫌他不说话讨厌又不敢放开他。
好难受的滋味,陶淮南哭得一双大眼睛通红。
陶淮南虽然不是哭得最厉害那几个,但他也是最难哄的几个之一。有老师过来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陶淮南太害怕陌生人了,只要有人过来他就扯着迟苦的胳膊想让他挡挡,他自己不停往后缩。
一个躲一个挡,老师说什么陶淮南根本听不进去,害怕得缩起来,完全无法沟通的状态。
一屋子小瞎子,生生哭了一天。
到了下午有两个实在哭得厉害的,学校通知家长过来给接走了,怕真哭坏了。
陶晓东在监控室看了一整天,他压根没走,看着这一群小瞎子上午在教室哭,中午在宿舍躺着哭,下午回教室接着哭。
陶淮南还不错,上午哭的时间长,下午只哭了两气儿。他就是不能松开迟苦,老师怎么说都没用,后来到底把他俩桌椅并一块儿了。
刚来还什么都没学会的小朋友们有很多甚至还没发独立行走,大部分小朋友捋着墙边的扶杆排着队走,剩下几个实在不行的就只能老师牵着。
不会吃饭的也要有人喂,刷牙洗脸干什么都得人帮着。
陶淮南在这里面算独立性很高的,他都能自己完成,他的不独立仅仅是因为胆子小。老师不敢过来多跟他说话,他一听见旁边的陌生人说话就紧张。他就像个小鸭子,紧紧跟在迟苦后面。
陶晓东在监控室站到天黑,直到小朋友们都被带到宿舍准备睡了才走。
这个弟弟在出生之前陶晓东完全不知情,他爸妈曾经说过对不起他,这个弟弟会拖累他,是个很大的负担。
陶晓东倒没这么想过,命里就该他有个弟弟。陶晓东疼他,想把好东西都给他。
可牵挂揪心也都是真的。
他终究和正常孩子不一样,时时刻刻都牵心。
陶淮南并不知道哥哥在监控室看了他一天,坐在宿舍的小床上,想家想哥哥。
低年级的宿舍都会配个奶奶,帮他们换衣服洗漱铺被子,回了宿舍就都归奶奶管。陶淮南换完睡衣盘腿坐在自己床上,他和迟苦床头对着床头,中间隔着两片床头栏杆。
奶奶不允许两个小孩一起睡,怕经管不住夜里掉下来。
对面的另外两个小朋友需要哄,奶奶一直在哄着睡。陶淮南小声开口叫“迟苦”。
迟苦被他抓了一天,睡觉了才放开。片刻之后迟苦把手从栏杆里伸了过来。
陶淮南听见了声,一把攥住了迟苦的手。
第8章
都在家圈养惯了,突然离开了家到集体生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期。眼睛是人跟外界交流和反馈的第一窗口,这个联系一旦切断了,其他的所有都会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晚上睡前要哄,早上醒了又全哭了。
醒来没在家听不到爸爸妈妈的声音,这是多么绝望的事呢。
陶淮南要比他们坚强很多,他第二天早上只是浅浅地抹了抹眼泪,之后竟然就没再哭过了。毕竟跟别的小朋友比起来他本来也要经常跟哥哥分开几天,哥哥最长一次出门半个多月呢,他就去田毅哥家跟田婶儿和十爷爷待一块。
所以比起别人,他也当然想哥哥,可也没那么天塌地陷地绝望。
何况还有迟苦呢。
昨天抓了迟苦一天,晚上睡觉也抓着睡的,不知道睡着了什么时候才各自把手拿回去的。
陶淮南醒得早,醒了想起现在是在学校,低着头无声地哭了会儿,然后从自己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去摸迟苦的床。摸到了再安安静静爬上去,在床边坐着。
迟苦醒了,他一向睡不实。睁眼看见陶淮南背对着他抹眼泪,迟苦往里挪了挪。
陶淮南听见他动了,侧了侧头听声,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
他俩的关系现在有点微妙,对小孩子来说这种微妙不知道应该怎么缓解。他们本来关系并不好,话都不说一句。可是昨天他们一直在一块儿了,也牵着手了呢,陶淮南现在已经不讨厌他了。
可也不想开口主动说话,这种情绪放在大人身上叫尴尬,放在小孩子身上就是别别扭扭。明明不是好朋友还总抓着人家不放,总得贴着,可不好意思呢。
奶奶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手上拿着四套衣服。见他俩醒了也没闹,笑着低声夸:“哟,这么乖啊。”
陶淮南听见声,抿了抿唇,屁股往后蹭着挪,挨到迟苦了才算完。
奶奶伸手摸摸他的头,带着笑意轻声说:“胆小得跟小猫儿似的。”
学校要教的东西很多,怎么独立洗漱怎么独立穿衣服,都得慢慢教。小萝卜头们被各屋的奶奶一串四个这样牵出来,手抓着前一个的衣服,开着小火车去水房。
迟苦不用教,小瞎子们还没组织好,迟苦洗脸刷牙都已经完成了。陶淮南暂时松开了他,按照奶奶的话去摸索。
放开也只是暂时的,从水房一出来,一串四个再开小火车回房间,陶淮南抓着迟苦的衣服,抓得紧紧的。
他们就这样在学校住了下来。
盲校和普通学校说没区别那肯定不是,区别还是有的,但也没那么大。他们最先上的得是盲文课,这是他们接触文化的第一步。在这基础上也有跟正常小学差不多的其他课程,语数外音体美劳都有。
陶淮南除了胆子小以外适应得还算不错,班里其他小朋友哭得也越来越少了。老师们最初两天都是轻柔着哄,从第三天开始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开始给小朋友们定规矩,渐渐变得严厉了起来。
陶淮南和迟苦并着的桌椅也被分开了,不过他们就一前一后坐着,陶淮南一回头就能摸到迟苦的桌子。
从周一到周五,这五天对小朋友们来说实在太长了。
周四的晚上,陶淮南躺在床上,手里攥着捆成一条的枕巾,默默想着哥哥。
枕巾是奶奶给绑的,看他俩每晚要伸着胳膊隔栏杆牵手太费劲了,就给找了条枕巾,从栏杆中间穿过去,让他俩各自牵着一头。
陶淮南每晚睡前都把一头握在手里,听不到声音了就动一动,迟苦如果没睡的话也会动一动。
明天就能回家了,哥哥下午来接。
陶淮南又有点想哭了,他牵着枕巾轻轻抽了两下。
迟苦动了动,陶淮南小声叫他:“迟苦。”
话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迟苦在那边说:“你可别哭。”
他说话听起来总凶巴巴的,陶淮南撇了撇嘴:“我想哥了。”
迟苦不搭理他,陶淮南都习惯了,不理拉倒。陶淮南放开枕巾,翻了个身。
迟苦在那边闭上了眼,困得不行了。枕巾压着一角在脑袋底下,陶淮南一动他能感觉到。
陶淮南翻身闭了会儿眼睛,片刻之后还是转了回来,又把枕巾牵了起来虚虚地攥着。
周五一放学陶晓东就来接了,一年级的小朋友们牵着小火车出来,陶淮南明知道自己看不见,还是脸朝着大门的方向,心里急得不行了。
一个个送出来,到了陶淮南出来的时候,陶晓东直接掐着他腰单手夹着抡了一圈。陶淮南又想哭又想笑,手搭在哥哥胳膊上,指腹稀罕地挠来挠去。
陶晓东把他放在脖子上,陶淮南骑着脖子,两手捧着哥哥脑袋,揪着哥哥耳朵。陶晓东一只手抓着他的脚,另外一只手搭在迟苦肩膀上。
陶淮南撒了欢儿一样地叫哥哥。
陶晓东侧过头在他小胳膊上轻咬了下,又捏捏迟苦脖子,问他小烦人精气人没有。
“我可没有。”陶淮南小声在上头说。
迟苦在底下摇摇头。
小孩子是最奇奇怪怪的生物,他们敏感细腻,心思虽说好猜,可有时候大人也真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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