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62)
程毓奔波了一天,早没了力气,声音淡淡的,落在人耳朵里,说不出的无助与绝望。赵靖却不懂同情,他只觉得可笑,“我凭什么告诉你啊?谁知道你是不是人贩子想拐卖他?你想把周宏远拐到哪去?深山老林?黑煤窑?还是你床上?”
程毓紧咬牙关,他气得发抖,不光是为自己,更是为周宏远。赵靖会在此时如此对待自己,那么以往的一年时间里,又该是如何对待周宏远的呢?程毓又气又恼,气赵靖无耻下流,恼周宏远明明受了委屈,却什么都不跟自己讲。
程毓性子温良,少有与人急眼的时候,是以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几句,嘴唇颤了半天,硬是没吐出一个字。赵靖正欲关门,宿舍里一个穿着板正的矮个子男生凑过来了,“赵靖你别招惹是非了。”
赵靖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的时候,嘴里嘟囔了句,“你以为你是谁啊。”
王远爱面子,却不愿得罪赵靖,于是摸了摸自己鼻尖,只当没听到赵靖的话,温声对程毓说,“你好,周宏远已经公派留学去了纽约大学读书,他的东西已经全都搬走了,过几天学院里就会安排别人来睡他的床位。我们现在跟他也没什么联系,只能靠邮件和QQ。”
王远的话说得很慢,仿佛刻意为程毓留足了时间去思考自己话中的意思,可程毓仍是跟不上王远的节奏,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组合在一起,他却什么都不明白了,“什么公派留学?什么纽约大学……”程毓似没听清王远的话,又像是喃喃自语,他一米八几的身体迅速显露出比刚刚更盛的颓态,肢体的颤抖让王远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王远眼神中透着几分怜悯,却下意识地将门闭了半边,权作送客状。程毓却不依不饶,扒住门,定了定心神,问,“同学,你说得是什么意思?”
王远拿出自己十足的耐心,又重复了一遍,“周宏远公派去了纽约大学,东西什么的早就搬走了”说着,还怕程毓不相信似的,朝周宏远的床位努了一下下巴,“你看,被褥、书,全都不在了”。过了一秒钟,又添了一句,“你要是还不信,就去学校官网上查查,学院里也有公告,反正在我们这里,你是等不到周宏远的。”
程毓的腰弯了几度,似是在消化这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又像是深受重创、再无力支撑。他声音很轻,像片羽毛,又像是深秋的落叶,“谢谢你。”
程毓转过身正要离开的刹那,屋里又跑过来一个戴着眼镜,文文静静的高瘦男生,“你要周宏远的邮箱和***么?”
程毓背对着他们,没回头,只是小幅度的伸出手来,摆了一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不必了。”
“再也不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n年后啦。说说周宏远这个人吧,他其实从一开始性格里就带着阴鸷狡猾的一面,只是程毓的为人处事潜移默化的影响和压抑了他这部分的阴暗面。北京的繁华,灯红酒绿,自己日益增长的见识和野心以及周边的同学让他的阴暗面被重新激发。曾经他甚至自己也以为自己想要的只是陪伴程毓以及安稳的生活,但那个真实的他,更屈服于野心。
第64章
十年后,北京。
落日前,耀眼的余晖穿过万清大厦23层的落地玻璃,焦红色的光一束束打在西装革履、梳着背头的男人身上,须臾过后,远方连成片的赤红变作晦暗,而太阳也进跃进了地平线。
灿烂总会藏匿于黑暗,北京却是个永恒的不夜城,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霓虹灯与镁光灯交汇,靡靡之音与震耳欲聋相融。这里永远有乐子,也永远不缺刺激。
身为数亿量级上市公司手握实权的财务总监,年轻有为的男人永远是社交场合的焦点。万清集团高层饭局上,英俊潇洒身材高挑的周宏远坐在一群大腹便便面相油腻的“地中海”之间,他神情淡淡的,端着高脚杯,看不出喜乐来,但这却不妨碍应酬的继续。餐桌文化在这座全中国最大的北方城市里根深蒂固,谁都不想动摇这种固有的传统。三杯酒下肚,在座的几位高层领导都已带了三分醺,眼神愈发变得浑浊起来,而周宏远却面目清明,他的酒量是西方世界的烈酒喂出来的,五十二度的白酒,至少能喝个一斤。
为首的被唤作杜总的男人拍着周宏远的肩膀,口中喷出烟酒味儿,周宏远便下意识地向后撤了撤,“小周啊,我们几个都是跟着王总几十年的老人了,从万清一年营业额只有十万的时候就是万清的顶梁柱,你是我们中间最小的,又是来得最晚的,有些事啊,你不懂。”
周宏远皱了皱眉,旋即扯了扯嘴角,却没说话。
杜总不依不饶,“你是北大的,是美国回来的高材生,活到现在顺风顺水,没吃过苦没受过罪,有点儿书生傲气我们都理解,可是你也得理解我们筚路褴褛以启山林的辛苦啊。”
周宏远微微挑眉,终是没说话。空降兵不好做,周宏远打从一开始就有这个心理准备。更何况,这次的提案他势在必行,不是这几个老顽固靠着跟王总的裙带关系就能阻碍的。这几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他还没放在心上。
周宏远面儿上没什么表现,心底里却嗤笑不已。杜总自以为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晚上车轱辘话说个不停,嘴皮都要磨破了,到头来,在周宏远眼里,不过是一群行将就木、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僵尸为了继续尸位素餐而垂死挣扎。
整个晚上,周宏远都兴致缺缺,却也懒得扫人兴致,只觉得百无聊赖,他向来不屑与这些人相争,实在是无趣得很。
许是杜总的话,又许是连绵的阴雨天,周宏远的思绪不禁飘了好远。恍惚间,他想起那些泛黄的往日,想起那尘封于泥泞中的周镇时光,仅仅是几个片段在脑中飞快闪过,身上那些永久的伤疤,便兀自叫嚣着痛与痒;而这几个片段之后,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将他拉出泥淖的男人,是那具清瘦的身体里蕴藏着无限的力量与坚韧,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透出无限的温柔与宽容。他想起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依偎与照料,想起那最深处的温馨宁静与最绝望挣扎。
这不是周宏远第一次想起程毓,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程毓就像是种在周宏远血液中的蛊虫,平日虽没什么感觉,但只要一个引子,便可以在他的血脉之中翻江倒海。然而,成年人不会自寻烦恼,那些令他忧愁的、烦恼的,连同那些还念的,刻骨的,统统都只是他人生中难以言说的细枝末节,是他光鲜人生中误入歧路的悲叹,一早就隐藏在了这钢筋铁骨的光怪陆离之中。周宏远永远有方式忘记恩情与愧疚,更永远不乏刺激。更何况,在这十年里,他不是没给过程毓钱。
从纽约大学的本科生,到摩根大通实习生,毕业后,周宏远又顺利进入国内唯一一家称得上投行的券商工作,三年后,他更是在无数同事中脱颖而出,成为数亿量级的万清集团IPO上市的骨干负责人,到最后,摇身一变,成为了这家企业一人之下的财务总监。
这是条充满荆棘的路,周宏远走了整整十年。十载寒暑,无数个日日夜夜,虽无刀光剑影,却也一身血泪,只因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周宏远没有师长指引,更没有资本背靠,他有的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他唯有比别人更拼命,唯有时时保持警惕,才能在这兵不血刃的资本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
好在,他挺住了。
饭局结束后,外面还正飘着小雨,不过是从国贸到三环的工夫,便电闪雷鸣起来。周宏远心里烦躁,在路口打方向盘掉头,朝吴弈的蓝bar驶去。
周宏远轻车熟路,将华伦天奴的黑色西转往车座上一撂,接着一双修长的腿迈出车门,顺手将钥匙丢给保卫泊车,便朝这个斑驳的五彩世界走去。
周宏远阴着脸穿过舞池中带着精致妆容,扭动着水蛇腰的人们,在一片揶揄与啧叹中径直走到酒吧最里侧的卡座,看到蓝bar的老板吴弈正嘻嘻哈哈地倒在几个精壮男人间的胸脯上。
吴弈画着淡妆,瞧周宏远来了,不动声色地推了把身后靠着的六块腹肌,坐直了身子,一边拿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玻璃桌面,一边用媚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宏远,故意拿乔,“周先生,外面儿下着暴雨呢,这么急着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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