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仁宗皇帝本纪(167)
包拯道:“……官家,要放宽心啊。”
本来依他的性子,听见皇帝居然有轻生的念头之后,应该据理力争,破口大骂,将这种愧对国家、愧对祖宗、愧对世人的想法骂得烟消云散才对。
皇帝怎么能轻生!怎么能自尽!
还……还吊死在崇政殿!
古来自尽的君王都是些什么人,亡国之君才自尽呢!
稍微坚强点的亡国之君都不会起轻生的念头,远的不说,就说那南唐后主李煜吧,都垂泪对宫娥了,不也大大方方地跟着军队来了汴梁吗。每天些点追思故国的哀婉小词,也没见人家寻死觅活啊。
可是看着眼前的皇帝,包拯却忽然骂不出口了。
皇帝抱着膝盖坐在政事堂前的台阶上,侧脸对着他,悠悠然地望着远方。
皇帝本就生得白,眼下的那一抹青黑更加显眼了。估计是有好长时间没能睡个好觉了吧。
赵受益道:“包卿说朕为什么连从前那么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如今却畏首畏尾,不肯认下李娘娘。朕就和你说了吧。”
他捻着自己的手指:“李娘娘是朕的母亲,这一点没什么好否认的。朕确实是她和先帝的儿子,也确实是太后娘娘害得她母子分离、流落民间,受尽苦楚的。朕昨日将李娘娘送去凤宸宫,和太后娘娘对质。太后也承认了从前的罪行,任凭处分。朕罚她与李娘娘同居凤宸宫,以婢妾之身侍奉李娘娘到终年。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吧。”
当然,这都是编出来的。刘娥应该是和李妃对质了,然后就把人气晕了。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认罪、有没有悔过、有没有任凭处分……
以赵受益对刘娥的了解,大概率是没有。
至于以婢妾之身侍奉李娘娘……
赵受益想象了一下刘娥伺候人的画面,一阵恶寒。
不过对于包拯而言,这种善恶到头终有报,飞扬跋扈的恶人从此心甘情愿地伺候受害者的剧情,应该还是挺能抚慰人心的。
反正包拯是外臣,也到不了凤宸宫里探听情况。
果然,包拯的口气软化了点:“李娘娘应该能安慰了。”
赵受益又叹道:“朕知道,这终究是委屈了李娘娘。她是朕的母亲,本该像太后一样受百官朝拜、万民景仰,却终身不得再出后宫。朕本可以直接将她的身份昭告天下的——什么国库吃紧、局势紧张其实都只是借口罢了。终究是朕不忍以一人之私而夺天下啊。”
包拯问道:“官家此话怎讲?”
赵受益把玩着他被包拯拽过的袖子:“朕是皇帝,朕同时也是个人。皇帝是天下所有人的皇帝,一言一行、赏罚好恶都要为全天下人做打算。如今国库吃紧了,朕第一个就削减自己的用度。先减一日三餐,再减四季衣裳。再外放宫人、封闭无用的殿宇。朕现在一年到头的衣裳不过二十件,每餐不过二菜一汤。朕的公主,养在身边,加上奶娘,也才只有四个人在跟前伺候。这可是一国公主!朕唯一的女儿!从古至今,可曾有中原大国的公主如她这样寒酸的吗?”
包拯道:“官家爱惜民力,万民敬仰。”
赵受益道:“朕也是个人,只要是人,谁不爱华服美食?谁不爱金奴玉婢?朕只有一个女儿,难道朕不想让她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吗?朕也想呀!朕在南清宫的时候,出入都有三十多人跟着伺候,吃穿用度从来都不节省。如何朕当了皇帝,反倒不如当南清宫小公子的时候舒服了呢?”
他道:“因为朕肩上多了一份责任。这责任太重了,重于泰山。天下苍生都指望着朕个皇帝,都看着朕这个皇帝。朕还如何敢肆意挥霍呢?朕现在做一件新衣都要三思,须知这一件皇袍,当得百姓多久的衣食呢?”
包拯无言。
赵受益道:“因此朕才更加不能认下李娘娘来。朕并非不想让自己的母亲享尽尊荣,好报答十月怀胎的恩情呢?可是朕从来不事生产,所仰食者民脂民膏耳。想要认回太后,先得明发圣旨,昭告天下。再得到太庙祭告祖先。最后还得再为太后开辟宫室,打造仪驾。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钱的。供养一位太后可不是闹着玩的,包卿,你若是找宗正寺寺正去讨要一下皇宫历年流水账单的话,就会发现,但是维持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太后架子,就要花去近百万贯银钱。”
“百万贯啊!这还只是平常年月里的开销,何况如今要太后还朝,一切都得重新打造呢?包卿说的是,朕确实没有尽心尽力地去为李娘娘打算。如果朕真的用心去想办法的话,这一笔钱其实是拿的出来的。可是包卿,这值得吗?”
赵受益认真地看着包拯:“为了让朕与李娘娘相认,为了让李娘娘享受太后的荣光,花去这么多的民脂民膏,值得吗?这么多的钱,用与赈灾,用于修缮堤坝,用于劳军,甚至用于赏赐有功的臣子,不都比迎回一位太后强多了吗?”
包拯皱眉道:“可是人伦天性,就该母子相认。”
赵受益苦笑:“朕当了这个皇帝,那还能指望着和普通人一样享尽天伦呢?”
包拯道:“这……”
赵受益道:“朕没办法让李娘娘当太后。不是朕不敢,而是朕不愿。朕知道,这是委屈了李娘娘。可是谁不委屈呢?谁又能一辈子畅心如意呢?只能有所牺牲了。朕从继位开始,或许就注定亲缘淡薄了吧。”
包拯最终道:“臣请官家善待李娘娘。”
赵受益拍拍他的肩膀:“朕知道。娘娘是朕的母亲,朕如何能不善待她。”
“那臣,告退了。”
赵受益道:“先别忙。”
包拯疑惑:“官家?”
赵受益笑道:“朕想问你,你到底怕不怕死啊?”
包拯一愣:“这……从何说起?”
赵受益举起袖子道:“竟敢拉扯朕的衣袖,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包拯起身长揖道:“臣罪该万死,请官家责罚。”
赵受益盘着腿,打量着他低垂的脸,半晌,笑出声来:“行了,起来吧,朕又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
包拯道:“谢官家。”
赵受益摸着下巴道:“包卿,你如斯悍不畏死,究竟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觉得朕横竖不会对你怎么样呢?”
包拯道:“兼而有之。”
赵受益摇头:“这个答案不好。你如果聪明一些,就应该说,你包拯浑身是胆,根本就不怕死。”
包拯道:“官家仁慈,臣不敢欺君。”
赵受益道:“朕虽仁慈,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朕这般仁慈的。”
他问道:“包卿,你愿不愿意去做这世上最凶险的事情,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还太平宇内一个朗朗青天?”
包拯坚定地道:“臣愿意。”
第107章
九月初五,天高云淡。一年的暑热尽皆散去,唯余深秋凉爽气韵萦绕在汴梁上空。
寒露已过,马上就是霜降。乡野农夫正在田地里忙着秋收冬藏,汴梁城里的拢袖娇民们可不关心这个。
他们又在乡下没有田地,不用操心农务,秋收不秋收的和他们没什么太大的利害关系。
顶多是秋收之后,市面上多了些今年的新米,买些回家好操办年货罢了。
他们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京城郊外的码头边,挤满了爱凑热闹的汴梁人。
“说了是今天回来吗?”
一个穿着皂色短衣的中年男子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怎么这时候了还没个影子呢?”
确实,日上三竿,已经快到午时了。汴河上游船来往如织,分外热闹,可就是不见传说中应该在今天从扬州返航的自行船的踪影。
身边人回他:“别急,这不还没到午时吗。那船行得极快,一个时辰就能走出去三四十里。现在还看不见,说不准过一会儿就来了。”
“我看未必。”皂衣中年人嘀咕着:“那么大的一艘船,五天之内能在汴梁和扬州之间往返,回来的时候还要带着一部分淮南道今年的税粮。想也知道,怎么可能?这得比五百里急脚递都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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