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 上(117)
他们的表现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当杨胜兰的项链开始发烫时,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头的事, 仰起脸,看向虚空。
阿火和何静莲的表现如出一辙, 他们立刻逃离了沙发, 在屋子里团团乱转,然后找到一个狭窄的角落把自己塞进去,目中满是戒备和仓惶,就像两只被猛兽追赶得无路可逃的小动物。
丁浦航抱紧手机, 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知道有古怪的东西入侵了此处,却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只觉得冷,很冷, 于是他掀掉沙发坐垫,牢牢裹住自己。
朱希雅和元中州的感应是最清晰的。他们抬头看向虚空,表情很是错愕,随即又显出几分恍然,最后竟双双闭眼合手,似在祷告,待那冰冷的气旋席卷而过才双双睁眼,各自发出感叹。
朱希雅:“我以为她已经彻底消失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又回来了,这种情况很罕见!”
元中州:“把已经消散的阴魂再次召唤回人间,你们节目组好像请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他开始摇铃,头颅微侧,耳尖微颤,似乎在努力探索着什么,过了很久才再一次强调:“他很强大,非常非常强大。”
导播能够通过监控器看见所有的房间,于是他的内心便掀起了狂澜。他看看跪下去默念往生咒的元中州和朱希雅,又看看捧着杨母和杨胜飞的手,把死灵召回人间的梵伽罗,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宋温暖都干了些什么——他们找来了一群怪物,他们改变了这个原本简单平和的世界!
招魂仪式结束了,杨母笑着笑着便哭了,一边抹泪一边焦急地说道:“对不起,这位先生,我只看见我女儿,别的什么都没看见,我不知道凶手是谁。”就在刚才,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她看见女儿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嫁了人,生了两个孩子,带着他们回家,围着她打转,逗她开心。他们欢快地喊着妈妈、外婆,笑容是那么鲜活。
睁开眼的时候,杨母差点以为那不仅仅是一场梦,而是她的女儿的确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地活着。她心中溢满欢乐,可目光触及那条项链,却又掉下滚烫的泪。
“我太没用了!我竟然什么都没看见!”强烈的愧疚感袭上杨母的心,令她用力捶打自己胸口。
“妈,没事没事,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你别急,也别多问,我们这儿正在录节目呢,回去我再跟你细说好不好?”杨胜飞连忙拍抚母亲单薄的脊背。
“你真的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杨母怎么可能不着急,她恨不得把手塞进儿子的嘴里,把他的话全都掏出来。
“伯母,您别急,我们先去开个会,回头再跟您解释。有太多疑点需要讨论清楚,否则待会儿我们该忘了。”宋睿把自己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
杨母伸长脖子看了看,只见页面顶头的一行写着【疑点】二字,下面罗列着第一项、第二项、第三项,密密麻麻的一长串,并且每一项的序列号前都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可见很急迫。
杨母立刻就打消了追根究底的念头,连连摆手:“你们去开会吧,我不问了。这一次能把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找出来吧?”她死死盯着宋睿的脸,揪心地等待着一个确切的答案。
“能,这一次肯定能。”宋睿毫无迟疑地点头。
杨母的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边说着“你们快去”,一边跪倒在梵伽罗脚边,要给他磕头致谢。梵伽罗只轻轻一托便把她扶起来,安置在椅子上,手掌覆在她脑后,轻声细语地安慰:“你太累了,睡会儿吧,不幸很快就会过去。”
杨母一边点头一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这一期的节目就这样结束了,宋温暖和导播齐齐吐出一口气。他们原以为杨母的到来是巨大的混乱和失败,却没料峰回路转,他们竟在她身上看见了一个奇迹。
“这一期节目肯定又会大爆!”导播兴奋异常地说道。
“得了吧,爆归爆,真正相信的人又有几个?你是不知道,咱们节目组的编剧已经出名了,不但网友们对他大夸特夸,好多导演都在向我打听他的名字,说是要高薪聘请他写剧本。”宋温暖翻了个白眼。
导播疑惑道:“可是咱们节目组没有编剧呀!”话落他才反应过来,不由拍着脑门感叹:“算了算了,爱信不信,管它真人秀还是奇幻剧,只要收视率够高就行了。”
两人一边摇头一边走远,梵伽罗则坐在休息室内,认真检查许艺洋的家庭作业。语文、数学难不倒他,英语却着实令他踌躇了片刻。
“这个单词我也没学过,你等会儿,我先查查字典,怎么读的来着,因吹斯听还是因吹斯汀……”他拿出手机,皱着眉头,嘀嘀咕咕地翻找。
许艺洋捂着嘴偷笑,却不防后脑勺被大哥哥轻轻敲了一下,不由笑得更欢了。
两人磕磕巴巴地做好英语作业,又反复检查几遍,这才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却见其余选手也都打点妥当,从走廊那头穿行而来。宋睿、庄禛、杨胜飞刚好开完会,打开隔间的门,与他们撞个正着。
杨胜飞的眼睛已熬得一片通红,面容尽显憔悴,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脊背和腰杆已经挺不直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压弯了。在幻境中遭遇的一切令他元气大伤,怕是三五个月都没法缓过来。借由这次招魂,他切身体会到了姐姐的绝望和痛苦,于是对那凶手的仇恨又加深很多,真到了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的地步。
他冷漠地看着这些灵媒,连声招呼都不打,不是不懂礼貌,也不是过河拆桥,而是太累太恨,除了抓住凶手,脑子里容不下任何思考。
元中州等人很是理解他的心情,反倒率先冲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但何静莲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瞥了杨胜飞一眼就猝然倒地,随即双手捂脸,发出凄厉的嘶喊:“啊啊啊!好疼!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要,不要打我!”
她不断呐喊、翻滚、抓挠,癫狂的模样吓了周围人一跳。
元中州试图安抚她,可刚伸出手就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竟猛然退后一大步,露出惊骇之色。他在少女身上感受到了极致的怨念和极端的痛苦,那是深渊、亦是沼泽,谁碰谁就会深陷!
朱希雅也只是探了探手就缩回来,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这样?那冤魂不是已经走了吗?”
所有人都退到远处,惊骇不已地看着何静莲。她一会儿弓着背,发出尖叫;一会儿蜷着腿,嘴上讨饶;一会儿伸出手,抠着地面,试图爬远一点;一会儿又翻滚着倒退回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双眼睁得极大,散乱的瞳孔却毫无焦距,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她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扭曲、抖动,指尖轻轻碰一下眼眶就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谁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唯有杨胜飞隐隐意识到她现在的情况。他能够想象她正在遭遇什么,因为同样的遭遇他也曾体验过,而且就在刚才。若不是梵先生轻轻摁住他的肩膀,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他恐怕也会像少女这般痛得满地打滚。
那个畜生施加在姐姐身上的酷刑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
他正准备跑过去搀扶少女,手腕却被宋博士紧紧抓住,对方沉声警告:“谁都可以碰她,唯独你不行。她现在忍受的这些痛苦就是你传递过去的。”
“什么?”杨胜飞懵了。
宋睿摇摇头,无法解释更多,因为就算解释了这些人也听不懂。他越过众人看向梵伽罗,而对方正牵着小男孩的手,快步走过来。别人不能碰的,他果然能碰,他一只手摁住少女颤抖的肩膀,一只手覆在她满是冷汗的脑门上,轻柔地安慰,绵密地细语:“嘘,嘘,安静,安静,对,就是这样,不要挣扎,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不是真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话虽这么说,但少女紧闭的双眼却流出两行血泪,仿佛眼珠子真被挖了去,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双腿也显现出被皮带抽打的伤痕。她的感知和意识太过强大,竟把幻境中的一切都带到了现实。
她不断仰头,修长的脖颈却向下弯折,形成一个U形,且隐隐浮出人手状的淤痕,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暴徒正狠狠掐着她,令她窒息。再这样下去,她的颈骨一定会断裂,而她将死于这太过惨烈的记忆!
走廊里不断有人发出尖叫,闻讯赶来的宋温暖也急得满头都是冷汗。
梵伽罗将手掌向下移,覆在少女已然青紫的脖颈上,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别害怕,你不是一个人,看见那微光了吗,跟着它走,你可以逃出来。听见我的声音了吗?那不是真的,你正在经历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很好,你一切都好。对,就是这样,慢慢地跟我走,慢慢地,近了近了,你快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何静莲就睁开眼,张大嘴,发出长长的嘶鸣。她清醒了,虽然眼里噙着血泪,脖颈上带着淤痕,但她确实清醒了,一秒钟都不敢耽误地扑入梵伽罗怀里,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
她只是呜呜地哭,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那些可怕的场景和痛苦至极的感受简直超出了语言能够描述的范围。
宋睿原本带着笑的眼眸此时已完全寒凝,锋利的视线在少女纤细的胳膊上流连了片刻。
何静莲仿佛有所感应,似触电一般飞快放开梵伽罗,反应过来后又躲在他身后,悄悄捏住他一片衣角。无论别人问什么,她只是一径摇头,不愿开口。
宋温暖见她实在难受,于是摆手道:“都散了吧,让她好好缓缓,别围着她了。我给她妈妈打电话,再派辆车送她去医院看看。”
众人不甘不愿地散去,唯独元中州停留在原地,双手合十默诵祷词。他睇向梵伽罗的目光隐隐带上了几分探究和敬畏,因为他似乎窥见了一些秘密。最初,他以为这名青年只是普通人;可后来,他渐渐感知到了对方的强大;但近段日子,青年不知怎的,竟变得更为强大;或许在未来,他将越来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