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29)
罗睺站在原地,慢慢的,拔下斧子往旁边扔去,骨骼头部立即朝一侧歪倒,这种程度的损伤,御者的神经元一定也受到了重创。
它走到大黑天身边,蹲下来,看见舱门上蜂窝似的弹孔,知道姜宗涛活不成了。
罗睺艰难起身,这时大黑天突然扳住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右臂上的毒气胆对准它颈部的断口,向内部喷射毒雾。
罗睺发出嘶吼,窒息、疼痛,以至于整个战场都悚然看着他,看他翻滚,看他挣扎,直到一动不动。
常胜将军罗睺死了。
北方分社的家头死了。
这是压垮北府堂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伽蓝堂一鼓作气横扫千军的开始,从深夜到清晨,鏖战七个小时,最终,以北府堂的全军覆没谢幕。
太阳出来,照在一地的尸体和残骸上,高修情理战场时发现了花蔓钩,但贺非凡没在里头,丁焕亮也不见踪影,应该是趁乱丢下骨骼,逃跑了。
战场中央,吞生刀跪在大黑天身边,打开那扇千疮百孔的舱门。
姜宗涛浑身是血,达姆弹使他身上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内脏一定也碎了,只有那张脸,虽然布满刀疤,却安详地闭着眼睛。
姚黄云从吞生刀里出来,没有流泪,只是轻轻的,把姜宗涛从冰冷的金属里扶起,搂进自己温暖的怀抱,在最后一刻,他们不光是情人,还是战友。
自己爱过他吗,姚黄云不知道。
如果爱过,怎么能舍得背叛他。
如果不爱,心又为什么这么痛?
逐夜凉站在不远处,桃红色的晨曦里,那两人像是一幅画,如果要给这幅画起一个名字,大概是“痛失所爱”。
姚黄云爱着姜宗涛,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他是不愿意承认,毕竟以狮子堂败将的身份、以一个被豢养的囚徒身份,爱上敌人、爱上软禁他的人,太难了。
“喂,别看了。”岑琢走过来,他身上有好几处枪伤,脸上连油带血,黑红黑红的,只有一双眼睛闪亮,“看了难受。”
“哟,”逐夜凉逗他,“你懂吗,这种事?”
岑琢瞪眼:“是个人都懂,”他低下头,有些伤感,“姚黄云如果知道穿上吞生刀是这个结果……他还会这么选择吗?”
如果他知道,重出江湖的梦想是以所爱之人的生命为代价,他还会把梦想看得那么重吗?
“爱,让人多坚强,就让人多怯懦。”逐夜凉说,随后转身走开。
岑琢讶然:“喂!”
逐夜凉停步,回过头:“恭喜呀,岑会长,这是你在连云关内的第一个城市。”
岑琢发懵。
“你该给北府堂插上伽蓝堂的高山云雾旗了。”
岑琢睁大眼睛。
“我答应你的,”逐夜凉轻笑,“把伽蓝堂的旗帜插进连云关内。”
岑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让所有人知道伽蓝堂的名字。”
岑琢声音颤抖:“叮……咚。”
逐夜凉重复:“叮咚。”
岑琢吞一口唾沫,这个人让他惊奇,让他快乐,让他热血沸腾,让他产生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追上他,像追一个梦:“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太涂,”一个大城,在北府正西,三百五十公里路程,“这里交给姚黄云,他是狮子堂的南方首座,控制一个城没问题。”
“为什么不直接南下,”岑琢不解,“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江汉吧?”
逐夜凉看傻瓜似地看他:“你有这个本事吗?”
岑琢噎住:“我不是有你吗……喂!”
第3卷 太涂
第25章 北方分社┃那对皱起的眉头,蝉翼一样好看。
北府市郊外, 僻静小路。
丁焕亮艰难前行, 脚边不时有血滴下,那不是他的血, 是贺非凡的, 他背着他, 已经走了四个多小时。
花蔓钩的御者舱被逐夜凉刺穿后,机动和保护功能都大幅下降, 在后来的混战里承受了两次比较大的攻击, 一次是黑骰子的中子场,一次是红咒语的子弹雨, 舱门整个朝里瘪进去, 挫断了贺非凡三根肋骨。
右腿上还有两个弹孔, 贯通伤,血就是那里流出来的。
“嗯……”头上阳光灿烂,晃得人睁不开眼,贺非凡迷迷糊糊看着身下的人, “谁?”
“醒了?”丁焕亮没回头, 他没有回头的力气。
贺非凡揉了把脸, 深吸一口气,胸腔钝痛:“花蔓钩呢?”
“不要了。”丁焕亮说。
不要了?贺非凡挣扎着要下地:“你有毛病吧!没了骨骼我们还有什么,钱、小弟、地位,都是骨骼带给我们的!”
丁焕亮放下他,冷冷的:“你要地位还是要命?”
贺非凡没有他根本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狼狈地捂着胸口。
丁焕亮擦了把汗,看着这条长路:“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到下一个染社的据点。”
“你救的我?”贺非凡问。
他能想象自己受伤昏迷,丁焕亮把他从御者舱里扒出来,背着他逃命的情景,这小子完全可以自己走,用不着带着自己这么个累赘。
“我可没那么好心,”丁焕亮也坐下来,皱眉揉着痉挛的双腿,“这周围应该还是北府堂的地盘,带着你,我好拜庙门。”
那对皱起的眉头,蝉翼一样好看。
贺非凡盯着他,然后转开眼睛:“出了市区就不是北府堂的地盘了,堂主是紧缩策略,没价值的地区一律不要。”
丁焕亮揉腿的手停下来:“妈的,你最好快点能走,再背四个小时,我可背不动。”
贺非凡笑了:“你就没想过把我扔下?”
丁焕亮借着起身的动作别过头:“在北府堂,你不也没把我扔下。”
那时,花蔓钩把他背在背上,带着他鏖战沙场。
贺非凡没说话。
“行了,继续,”丁焕亮拽着胳膊把他背起来,鼓一口气,往前走,“现在的形势,离北府越远越好。”
贺非凡回头看,一派和煦的乡间风光,什么城市、战争,全看不见:“北府是伽蓝堂的了?”他难以置信,“就凭他们几个人,就凭这么一战?”
“染社称霸前,也不过是狮子堂下的一个四级堂口,”丁焕亮说,“英雄不问出处。”
贺非凡静了,也许是认命,也许是在琢磨新的出路,半晌,他问:“你喜欢什么?”
“啊?”
“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比如钱、骨骼,或者女人……”
“粽子。”丁焕亮脱口而出。
贺非凡没想到。
“好多年没吃过了,”丁焕亮的语气难得柔软,“小时候每年夏天家里都做,当时没觉得多好吃,现在倒特别想。”
贺非凡听出他话里的哀伤:“操,我他妈都没吃过粽子,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一大堆,饭都吃不饱,”停了停,他叹息,“我混出来了,他们都不在了。”
谁没有过去呢,谁的故事说出来都让人唏嘘。
他们顶着春日的艳阳蹒跚,丁焕亮一步一喘,贺非凡拿手给他遮着阳光,这么又蹭了一个多小时,路那头过来几个年轻人。
十八九的样子,衣服破破烂烂,像是周围混事的小子。
他们嚼着草茎,散成一个扇面,把两人围在当中。
“喂,哪儿来的!”一个问。
另一个说:“城里的吧,昨晚城里打仗,吵死了。”
“这个淌血呢,”还有一个直接上来,扒着贺非凡的脑袋,捅他的接入口玩,“喏,御者。”
贺非凡从没被这么羞辱过,恶狠狠瞪着他们。
“哟哟哟,这个眼神,”脸上有雀斑的小子是头头,推开小弟,给了他一巴掌,“看什么看,有骨骼的才叫御者,你骨骼呢?”
贺非凡咬着牙,脸上火辣辣的。
“没有骨骼,你牛逼个屁,”头头拍着他红肿的脸,“碰上我们这些小喽啰,都能教训你一顿!”
虎落平阳被犬欺,贺非凡忍着。
“怎么的,是大哥?”头头揪他的领子,看他衬衫上的提花,“让人打成这样了,还好意思叫小弟背着,来来来,下来!”
他们把他拽下去,拖在地上,你一脚我一脚地踹,丁焕亮一直没出声,明哲保身地缩在一旁。
头头又去打量他,这掐一把那拽一把,然后托起他的下巴:“哎哎,这个好啊,细皮嫩肉的!”
小弟们丢下贺非凡,呼啦一下围过去,粗鲁地扯他的头发。
“喂,”头头在他身上乱摸,“你们跑出来,带钱了吗,吃的也行。”
丁焕亮摇头。
“操,哑巴。”
“嘿嘿,哑巴好啊,”小弟说,“不会叫。”
头头推他:“我喜欢会叫的。”
“哑巴,”他掐着丁焕亮的喉咙,“你们现在要么拿钱出来,要么……”他看了看前头的小树林,“你跟我们过去一趟。”
贺非凡擦掉嘴边的血,捡石子打他们:“我是北府堂青山组的,出来办事没带钱,你们等我回来,少不了你们的!”
“大哥,青山组……”混子们商量,“咱惹不起吧?”
“操,他说青山组就青山组啊,昨晚打成那样,青山组说不定都打没了!”
“就是,今天的鸭子今天吃,明天谁知道还有没有命!”
说着,他们把丁焕亮往小树林推,贺非凡憋一口气,强忍着剧痛站起来,拐着拐着追上去,丁焕亮偏过头,手却在背后摆了摆。
贺非凡停在那儿,直了好半天眼睛,丁焕亮随他们进到林子看不见了,他才怒吼一声,颓然坐在路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控制不住往树林看,五个人,连名头都没有的杂碎,他两手紧紧攥着,而丁焕亮呢,一个御者,沉阳88号的老大,他小时候家里是吃粽子的,玻璃珠一样漂亮,连皱个眉头都……
丁焕亮出来了,只有一个人,手里是一根树枝,尖端带血,随手扔在半路。
贺非凡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丁焕亮朝地上吐口水,边吐,边用力擦嘴,远远的,见贺非凡看他,不吐了,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走吧。”他低下头,阳光照在他浅淡的发色上,透明的一样。
贺非凡仰视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歇会儿吧。”
丁焕亮想了想,挨着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