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16)
“我只管我的人!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逐夜凉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见那张有颗痣的脸,很不客气地问,“有事吗你?”
一阵夜风吹过,吹起那人的头发,右侧太阳穴上有一个洞,是接入口。
一个御者。
“你……”那人开口,声音里有些难以名状的东西,“光学目镜是从哪儿来的?”
岑琢惊讶,他竟然看出逐夜凉的“眼睛”不是他的,完全是下意识,他跨前一步,挡在逐夜凉身前。
“你认识丁焕亮?”他问。
那人摇头:“我只认识这对‘眼睛’最初的主人,”他看向岑琢小臂上的伤,“你需要止血,我有HP,要来吗?”
HP?岑琢没听说过,回头看逐夜凉。
Homecare Package,一种很昂贵的伤口应急处理装置,普通书本大小,可以修复包括刀伤、枪伤、烧伤在内的恶性外伤。
逐夜凉有些意外,三年了,这家伙在染社控制的城市,居然还用得起HP。
“老逐?”岑琢听他的。
“先止血吧,”逐夜凉说,“让他开车。”
那人朝他们伸出手:“姚黄云。”
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逐夜凉盯着他,狮子堂负责南方事务的朱雀堂堂正,螺钿弥勒姚黄云。
姚黄云开车,岑琢坐副驾驶,车速不快,看沿路的街景,他们一直在往市中心开,经过了一道电子闸门后,染社的莲花旗忽然多起来。
岑琢的手心出汗了,装作随意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北府堂第一组听说过吗,”姚黄云淡淡地说,“青山组的地盘。”
岑琢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这是一不小心扎进了对手的大本营:“没听说过,我只听说过朝阳组。”
姚黄云挑了下眉,没再说话。他很漂亮,尤其是那颗痣,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漂亮,淡漠着,清高着,有种好东西被宠过了劲儿的骄矜。
“你是青山组的大哥?”岑琢问。
他笑了:“我像大哥吗?”敛起笑意,他又说:“你才像大哥。”
岑琢的神经绷起来。
“你在小饭馆的那股狠劲儿,手底下是有人的,”姚黄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客观地分析,“开着这么大的车,装的是什么?武器,还是骨骼?”
岑琢想动手,正前方突然射来一束光,穿过风挡玻璃照在他脸上,他一惊,车停了。
姚黄云放下车窗,一群别着莲花徽章的小弟跑过来,提着大功率手灯:“姚哥你上哪儿去了!我们找了你两个小时,晚饭吃了吗?”
姚黄云点头,然后升起车窗,车子缓缓开动,岑琢听那帮小弟在外头嚷嚷,“幸亏组长还没回来,要不我们就惨了!”
岑琢打量姚黄云,他身上也有股大哥范儿,少说是个堂主之类的:“这么大阵仗,不像是找你,倒像是抓你。”
他想起他在小饭馆里的那句话:是他叫你来看着我的?
这个“他”,是谁呢?
姚黄云把车开进一座大院子,和岑琢在沉阳的院子不一样,这里四面高墙,架着高压电,电网上有没来得及清理的鸟雀尸体,中间是一栋小楼,楼前有豪华的灯光游泳池,楼后是郁郁葱葱的枫树林。
姚黄云熄火:“你说的没错,”四周漆黑,只有车顶灯亮着,“如果没碰到你们,我就跑了。”
岑琢愣住,跑?他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那……
“这里的主人是谁?”
车顶灯灭了,姚黄云轻声说:“染社北府堂青山组组长,大黑天姜宗涛。”
岑琢登时僵在黑暗里。
姜宗涛这栋小楼极尽奢华之能事,龙涎香、名画、全息投影的风景墙,相比起来,岑琢那栋会长楼就是乡下村长的房子。
HP在别墅二楼专门的治疗间,经过无菌处理,逐夜凉在外头等着,姚黄云换了干净衣服下来,抽着烟问他:“骨骼不脱吗?”
逐夜凉那身蚂蚱绿在大兰打废了,岑琢给他换了新的,仍然不怎么样,但颜色好了一些,变成了骚气的孔雀绿。
“我从不脱骨骼。”
姚黄云眯起眼睛打量他:“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逐夜凉避开他的视线,指了指自己的涂装:“这身?”
“不,”姚黄云笑了,“是一种感觉,似曾相识。”
逐夜凉也笑:“我一个杂牌骨骼,哪有机会认识狮子堂的螺钿弥勒!”
姚黄云的脸色变了,一瞬间,诧异、狠戾、刺痛、所有这些剧烈的情绪过后,他柔软下来,像被无法改变的现实抽去了筋骨:“记得这个名字的人不多了。”
“才三年,”逐夜凉说,“狮子堂最年轻的堂正,一柄长剑横扫千军,多少人忘不了你的风姿……”
姚黄云打断他:“你叫什么?”
“逐夜凉。”
确实不认识,姚黄云压低声音:“你们来北府,有什么目的?”
逐夜凉向他靠近,悄声说:“左狮牙,是在北府吧?”
姚黄云瞠目。
第14章 拿下北府┃“我这么美的毛孔给你看,你还亏了?”
岑琢从无菌室出来,举着胳膊给逐夜凉看:“老逐,这个HP神了!”
伤口经过消炎止血,进行了组织修复和生物缝合,只留了一点过敏似的红斑。
逐夜凉和姚黄云分开。
“我想带一套回去。”岑琢说。
“这东西很贵。”逐夜凉向他走来。
“多贵?”
“一套可以买一个小型医院。”
岑琢惊讶,脑筋一转:“我要搞一个。”
“HP?”
“医院,”岑琢的眼睛亮晶晶的,“HP这种高档货,老百姓用不起。”
逐夜凉损他:“你就不能操心点儿有用的事?”
岑琢顶回去:“你格局太小,我们这种干大事的人,你不懂。”
“我也不想懂。”
姚黄云看着他俩的背影,一个热血锋芒,一个深藏不露,却像磁铁的阴阳两极,彼此牢牢吸着,让人羡慕。
拐过弯,他送他们下楼,楼梯正对面,画着乐舞飞天的别墅大门被小弟们拉开,一个戴染社徽章的男人走进来。
他非常高,少说有一米九,黑头发拢到脑后,脸上是几道经年的旧疤,不用猜了,正是青山组组长,大黑天姜宗涛。
他站在楼梯下,横眉抬眼,锋利的眼刀越过姚黄云投向逐夜凉,停了停,向岑琢移去,接着眼神一变,抬手摸向后腰,一个典型的掏枪动作。
岑琢怔住,开长途车配枪不舒服,他把枪扔在车座上了!
姜宗涛的动作却在半途停住,稍作犹豫,给小弟使眼色,让他们出去。
逐夜凉翻起炮筒,全身的照明灯唰地亮起。
“别动他!”姜宗涛伸出手,神情非常紧张,“只要别伤害他,什么都好商量!”
他指的是姚黄云。
“宗涛,”姚黄云想下楼,“你误会了,他们是朋友……”
“你别动!”姜宗涛的额上出了一层冷汗,“他们是沉阳一个叫伽蓝堂的社团,上周抢了我们一艘运载舰,贺非凡刚回来,带着花蔓钩的前置录影,里头有那个人!”
他指着岑琢。
姚黄云愕然,同时,逐夜凉的手不声不响环住他的脖子。
“不!”姜宗涛大喊,接着,像是哀求,“轻一点,他没有反抗能力,”似乎是想到姚黄云头上的接入口,他急于解释,“他不是御者了,他没有骨骼,他只是个普通人,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
逐夜凉惊讶,姜宗涛居然这么在意狮子堂的螺钿弥勒。
“你们要什么,说吧。”姜宗涛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姚黄云向后靠,用只有逐夜凉听得见的声音说:“他和贺非凡不合。”
内斗吗?逐夜凉转起CPU,值得利用。
他箍着姚黄云的脖子,假装用力:“你骗我。”
“没有!”姜宗涛盯着他那只铁手,“绝对没有!”
逐夜凉冷笑:“你以为我不认识他吗,朱雀堂的螺钿弥勒,怎么可能没有反抗能力!”
“螺钿弥勒已经灰飞烟灭了!”姜宗涛大吼,“狮子堂东南西北四个堂的骨骼,除了吞生刀,全都成了碎片!”
逐夜凉震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姚黄云,那人垂着眼睛,不是惨痛,他早痛过了,现在的他只有麻木,和对往日荣耀的沉默留恋。
“好吧。”逐夜凉放开他,走下楼梯。
姜宗涛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随时想要扑上来,逐夜凉弯下腰:“我们想要贺非凡的命。”
姜宗涛的眼睛里有东西了,很绚烂很危险,是杀意。
他放松了一些,但仍瞄着楼梯上:“就凭你们一个关外的小社团,想吃下朝阳组?”
“不,”逐夜凉的金属盔几乎碰到他的额头,“我们只要贺非凡死,朝阳组你拿走。”
姜宗涛沉默了。
“能不能合作,姜组长?”
姜宗涛盯着他的光学目镜:“放了我的人,”然后低声说,“门口不安全,二楼谈。”
逐夜凉直起身,走回楼梯,抓住姚黄云的脖子,把他往二楼拽,姜宗涛扫一眼周围,迅速跟上。
二楼有一间保密会议室,墙体是防弹钢板,从四壁到天花板全做了隔音处理,架了信号屏蔽器,外部无法监听。
双方在沙发上坐下,姜宗涛先查看姚黄云的脖子,姚黄云偏着头,予取予求的样子。
逐夜凉看着他们,没催促。
“……疼吗?”姜宗涛耳语。
姚黄云冷淡地摇头。
姜宗涛放开他,面向逐夜凉,脸上的伤疤使他看起来气势迫人:“说吧。”
“贺非凡,”岑琢开口,“我要他的命。”
“岑琢,”姜宗涛点起一根烟,从袅袅的烟雾里看着他,“伽蓝堂的会长。”
“幸会。”岑琢翘起二郎腿。
“吞生刀在你们手里?”姜宗涛问。
听到这个名字,姚黄云瞥向岑琢,仿佛瞥着一缕希望。
“对,”岑琢毫不隐瞒,“就在北府。”
姜宗涛点头,把烟在烟灰缸里熄灭:“抱歉,你们的筹码太少,我没法合作。”
岑琢急了:“你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