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706)
人族那一方静默良久,六位妖王,不,算上泽亦,是七个。并非不能与之为敌,而是,他们这些隐世门派之所以闭世不出,便是避免与尘世产生纠葛,为了彻底地保存实力,特别是巅.峰战力。
万载前那场浩劫不得不说,便是号称有人族起便有传承的上清虚宫想起来也不由后怕,那是几乎传承断绝的恐怖劫难,如果不是当初他们当机立断遁入时涧远远隐世,现下世上还有没有上清虚宫还两说,那一场浩劫中,他们见过太多名声赫赫的惊才绝艳之辈犹如凡间猪狗般,死得悄无声息,成为诸多被遗忘的姓名中一个,他们周遭亦有太多亲友湮没凋零。
与七个妖王级别的大妖交手,不是害怕,而是到底有无必要。
如今,人族已经衰落至此,任何折损俱是巨大的损失,如无必要,少启战端。
至于先前力压暾日,在这些人族大修士看来,可以轻易碾压的,不是“战”,不过是遵照圣物的意志,顺手收拾一二罢了,又于人族不会有什么影响,何须多虑。
不过现在情势变化,自然需要权衡。
很快,仿佛知晓他们的顾虑,青面覆甲的钟奴站了出来,只远远瞥向六大妖王说了一句话:“圣物有言令吾代传予诸位:岂知钟下复生的,是妖,还是魔?”
短短十二字,石破天惊也不过如此,六个大妖,不,算上泽亦、暾日,有一个算一个,个个变色。
知道覆天星钟的意思已经传到,钟奴更是多补充了一句:“诸位都是见过万载前景象的,彼时有人可顶天立地……天道尚留一线生机,万载之后,还有谁可再为苍生再争取一线生机?不需圣物多言,若是执迷不悟,浩劫再临,后果如何,诸位自可决断。”
六位妖王自此对视一眼,竟是泽亦率先后退百丈,甚至直直退到了此界界域边缘,袖手不管的姿态已经展露无遗。
而六位妖王中,更有无牵无挂的两位与泽亦一般,转身便撤,没有丝毫停留。
剩下几个,那位象族妖王径自向暾日道:“大日轮回,方才已从小辈口中知汝不易,为我妖族筹谋万载,毕路艰辛……可汝亦需知,若真为妖族长远筹谋,浩劫一事,不可再有!否则,帝君牺牲又有何意义?”
暾日却立在原地,沉默不答,仿佛在以沉默无声抗辩。
这位妖王亦摇头不再多劝,只朝自家儿孙道:“尔等与我走罢。”
白象一怔,看向身形笔直孤立的大祭司,忽然间,自曾祖起经历的那些种族往事涌上心头,竟叫他面对着神灵一般的祖宗亦大声道:“老祖宗,我不走!”
象族大妖蹙眉,当今之世,后辈小子不只是修为平平,甚至连心性都敢如此目中无人了?!
面对大妖如渊似海的眼神,白象才心中一悸,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反抗一位妖王的意志,他不知为何,看向大祭司笔直站在那里的身影,看向那上刺苍穹下入深渊的参天巨木,忽然生出无限勇气:“……老祖宗,您或许不知这万载间我们是如何过来的,我们这些小妖在人族的地界,没有身份,没有妖气,苟延残喘全无尊严,是,我们修为低微,不知道上古前的祖宗荣光,令祖先蒙羞,心中有愧……可是,光活着,就已经十分不易。是大祭司叫我们知道,原来,我们还有可以去改变、还有可以去努力之事!除了碌碌活着,受人族奴役,我们……也可以恢复妖族的荣光!您看那苍梧复生,不正是我们努力实现的奇迹吗?!我们不知道什么上古浩劫,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我们只知道,相信大祭司,只要帝君归来带领我们,便不会再有那样的日子,不用再向这些人族低头!”
这番话,说出了太多万妖军的心声,万载间,他们这些妖族血脉相传间,传承的,与其说是什么上古荣光,不如是这些一番相信暾日、相信终有人会带领他们踏出深渊的光明未来的信念!
六位妖王终是悄然退却,而暾日身后,这许多妖族此时哪里不知道局面的危险,以大祭司的隐忍智慧都未能预料到人族那覆天星钟突然横插一脚、还有如此多的恐怖隐世门派参与其间、七位妖王皆不愿插手……今日之局,恐怕难以善了!
这等明悟非但不能叫他们心生退怯,反倒燃起熊熊战意来。
暾日大祭司面对强敌如林都敢燃魂应敌,他们又有何不敢?!他们并非人妖两族大战前线那些炮灰妖军,诚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一样生长在妖族没落、饱受人族奴役的黑暗世代之中,可是,血脉中流淌的记忆清楚地告诉他们,万载前妖族的荣光与骄傲,对于自由的向往,那样深切地印入骨髓——
帝君即将归来,妖族即将回到那个时代,谁也不能阻挡,斩梧渊斩梧盟不行,眼前这些人族强大的隐世门派不行,覆天星钟也不行!
妖王们不愿应战,那便他们来战!
随着第一声激越的歌声响起,仿佛穿越万载光阴,山川大地之上,苍梧之巅,好似又见无数在大地上自由奔腾、无数在界域间自由翱翔的身影,越来越多的歌声加入其中,那是自由的、奔放的、一往无前的声音,谁也不能阻挡!
随着这歌声响起,便是远远观战的白澍,亦情不自禁觉得身上妖血沸腾,好似烙印在神魂深处的战意蓬勃叫嚣,要将拦在眼前的一切阻碍悉数踏平在脚下!
随着这歌声响起,那些万妖军中的妖族,不论修为高下,一个又一个,幻化出原形,周身竟奇异地燃起与暾日一般的火焰——竟也是这般不要命的燃魂之术!
可是,这火焰燃起之时,不知是否杜子腾的错觉,那歌声愈加沸腾激越、竟穿过重重界域,仿佛在他耳边响起一般,奔腾、呼啸、一往无前!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是……猎歌。”仿佛求证般,杜子腾侧头向萧辰看去,只见他的道侣抿紧了嘴唇,剑眉星目间流露出极少见到的真正凛冽,很危险,危险得好像剑修那把嗡嗡震鸣着、随时要飞出去的长剑!
可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萧辰的双臂也依旧牢牢地揽住自己的道侣,好似即使是情绪最为沸腾之时,亦不忘时刻牢牢锁住自己道侣。
杜子腾心神早被那战局牢牢牵绊,面对人族第一圣物出手阻拦暾日,他本应乐见其成,毕竟,虽说隐世门派纷纷出世会给未来诸界的局势再次带来诸多变数、给修真联盟带来更多挑战,但眼前,只要能拦住妖帝复生,迫于眉睫的危机便可以缓上一缓,但不知为何,杜子腾心中却是纠结得厉害,尤其是再次听到这猎歌响起,这么多妖族燃魂御敌之时,便是远远隔着界域,他亦不免感到其悲壮。
亦在这一瞬间,仿佛被这猎歌吸引,寰埏圆圆的包子身上,竟是燃起金色的光点,就好像,神灵在回应子民的祈愿般,悠远、神圣、强大、悲悯,竟叫方才还教育它的杜子腾都不由怔在原地,屏息凝视。
第526章
坦诚而言, 虽然杜子腾一直知道,寰埏身为漩镜塔必定来历不凡,传承万载, 甚至他私下亦曾揣测过漩镜塔身上铭刻的那些符纹印迹的变迁来历……与妖族身上那些妖纹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绝不会错认的。
还有数次在寰埏投映的幻境中见到上古时代的妖族载歌载舞,杜子腾岂能不将漩镜塔与妖族联系起来, 但是, 当亲眼见到妖族唱起猎歌,寰埏回应之时,他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震撼与感悟。
寰埏, 或者说, 漩镜塔与妖族的联系恐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紧密,想到寰埏那些强大的能耐,能够轻易跨越空间, 能够为不同灵植隔出不同的空间环境……真不知,在妖族中, 这样的漩镜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具体定位,但至少有一条可以确定,能与妖族的猎歌呼应、回应对方的祈求与信仰,漩镜塔的地位绝不会低, 白澍初见漩镜塔的震撼反应亦佐证过杜子腾的推测。
如果漩镜塔在妖族中都是这样强大的存在, 那么,漩镜传承呢?这个传承, 在妖族中意味着什么呢?得到这个传承的萧辰, 对于妖族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想到萧辰那完全不合乎任何常识的巨大妖魔真身、还有他身上那些强悍到逆天的符纹, 杜子腾真心找不到答案。
对于这样的萧辰而言,妖族又意味着什么?那个在复活的妖帝……又意味着什么呢?
唱起猎歌、燃魂为祭的一众妖族此时也许不是不知道,这般下去也许不会有任何结果,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而他们之中,有几个垂垂老矣的妖族在看到家族儿孙这般拼命之时,只恨恨朝着远方大骂道:“你们这些背叛了帝君的家伙!对得起帝君吗?!”
可远方那些妖王,奇异般地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这些苍老的妖族再如何唾骂,亦无法改变局面,终究也和自家儿孙的选择一样,燃起黯淡的妖魂,哪怕明知支撑不了多久,却也为这支猎歌多点光明。
看到这一幕,杜子腾忍不住去揣测那些妖王到底是真的对于妖帝不够忠诚,还仅仅只是觉得不肯冒着天下倾覆的风险去做此事,亦或是,从头到尾,他们都不相信能够复活呢?
而不待杜子腾想出个七八.九十,忽然间,他眼前一花,下一瞬间,杜宗主心中就是一句好大的卧槽,就在方才那一个眨眼间,他已经从一个远远看戏的吃瓜群众秒变戏中人。
杜子腾:……
他真的不应该太天真的,明明寰埏身上冒出那些金色光点、响应那些祈愿之时他就想到、然后早点跑的!真的!
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而对于天上地下所有的妖族而言,再也没有比眼前一幕更加震撼的事情:猎歌燃起到巅.峰、直上苍穹之时,天际,好像有什么存在真的听到了他们的祈愿,一座无比宏伟华美的巨塔凭空出现,金阶碧墙,廊桥如缦,随着那歌声,无数符纹在其上熠熠生辉,不断落下金光如海——
那些燃魂为祭而神魂受损的妖族竟在刹那间就修复了神魂,冥冥之中,所有妖族都知道,这座塔,这座塔,万载前,他们祖祖辈辈都曾跪拜过、祈祷过,那金色光雨中竟是与他们同源、来自于祖先的虔诚魂力,否则,又怎么可能于刹那间便将他们受损的妖魂悉数修复?
抬头呆呆仰望这座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亦未曾听说过的宝塔,这一刹那,他们已经知道,祖先曾做着与他们一般的事情,时光好似从未远走,他们好像找到了来处。
亦是同一时间,那些原本祭出法器要收拾这些执迷不悟妖族的隐世门派,在看到这座宝塔之后,竟一个个如临大敌,这一个个名声远扬上古的人族大能竟是不约而同失声道:“妖冥塔!!!”
亦是在漩镜塔露出身形之后,那七位打定主意远远旁观不再插手的妖王中,有四位当场变色,目光之中闪现过狂喜、激动又复现出怀疑、纠结的神情,只有泽亦,在看到这座漩镜塔时,神情中有恍惚,竟有种难以置信的激动:“难道……难道……”
天上地下,无数修士的万众瞩目之中,这座宝塔在降下那等磅礴浩荡的魂力光雨、以难以置信的强大修复无数妖族神魂之后,竟缓缓打开了塔门,金阶闪起光芒,在无数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中,有二人并肩而出,其中一人似是因为如此多的注视而一怔,脚步不由一滞,却被另一人敏锐发觉,停下脚步回身侧首。
说实话,看戏变参与就算了,可是,杜子腾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参与。
那些人族的隐世门派、万妖军中那些妖族、甚至就连那些妖王都全不避讳地投来无比专注的凝视,直叫杜子腾有些迟疑:“他们要围观的……应该是你吧?”
萧辰视线却始终如一的坚定执着:“你是我的道侣。”
神魂相连,命运相系的道侣。
萧辰的脚步甚至就此完全停了下来,只在那里,等着杜子腾。
这一幕,不知为何,叫杜子腾心中涌动着他并不知晓的复杂情绪,好像在他并不知道的时候,他曾经期待、又曾经害怕过这一幕,明明,在万众之前与萧辰并肩而行,在修真联盟中已经有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这一次他却偏偏会迟疑。
是了,他看向天上地下那些强横的气息,因为,这是萧辰向来讳莫如深、从来没有向他展现过的一面——那并不属于修真联盟中那个出身横霄剑派一切清清楚楚的萧盟主,而属于那个神秘莫测拥有漩镜传承、修为进境神速到逆天、甚至将大乘随意踩下、如今甚至叫上古的人妖两族强者都不得不全力以待专注守望的……萧辰。
眼前这个萧辰,无疑是陌生的。
萧辰从来没有刻意向杜子腾隐瞒过自己异乎寻常、哪怕代入修真联盟地摊上的三流修真小说主角那些连连奇遇都无法解释的强大,可是,这一刻的杜子腾在真正意识到萧辰的强大,甚至不只是横扫如今的周天诸界,甚至还隐隐站在万载前那个两族辉煌灿烂时代的巅峰时,这一切依旧已经超过了他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