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347)
普天之下,恐怕除了张胖子,再没有一人曾经见过,那块九澜仙贝曾经被这块破烂皮毛裹着的模样。
普天之下,恐怕除了张胖子,也再没有第二人能知道除了九澜仙贝,这天下还有第二件以“九澜”命名的物件。
胖子面孔一阵扭曲,眼前这家伙,他居然能一口叫出“九澜水貂皮”!那明明只是自己一时兴起随口捏造的!
时光似乎无比清晰地回溯眼前,胖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早上刚刚做成了一笔买卖还了酒钱之后,有些洋洋自得的胖子看到街边路过的一个小子,那满眼的好奇充分暴露了对方是一只肥羊的事实,怀着早上成功的心情,胖子只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财运爆棚,就那样心中嘿笑着上前搭讪:“这位爷,您看看我手中这块‘九澜水貂皮’,这可是真正的九澜水貂所产,不论是用来赠佳人还是送亲友,都绝对是拿得出手的佳品……”
胖子的脸一片雪白,九澜仙贝,九澜水貂皮,他偶然搭讪的肥羊,找上门的苦主,丢失的道具,神秘现身的妖灵器,抢夺的两大势力,失窃的王氏,妖圈上的血流成河……
以他一个小人物的眼界,胖子没有办法想像这背后到底有多少阴谋,但他知道一件事,从现在开始,从他再次遇到这个年轻人开始,从他听到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句话开始,如果王氏这样的势力再抓到自己,他张胖子只有一个死字。
眼前这神秘强大的年轻修士定然是比自己更明白这一点。
所以,这年轻修士轻易地就放开了张胖子,而是悠然地负着手,就那样逆着出城淘金/出城支援/出城复仇的人流,踱着闲散的步伐、后面跟着一个害怕得畏畏缩缩的少年,一个恐惧得面无人色的胖子。
年轻修士似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城池般,悠闲的步伐踩在整个空荡荡的城池,仿佛每一步都能带起回音。
此时,妖圈中的战局已经不再只是王氏与戍圈军的事,整个太原城中,长久以来三足鼎立的局面让几乎所有势力都分属其中一个阵营,现在王氏与戍圈军刺刀见红,城中那些势力自然无法幸免,至于那些中立的势力此时亦是老老实实蜷缩起来,不敢轻易挑事。
当这年轻修士的步伐第三次踏过那家“杜康之家”时,他好像有些困扰地皱了皱眉。
看到杜康之家门缝后露出一只眼睛的地龙帮青老大,张胖子战战兢兢不敢揣测这神秘修士的用意,是在挑衅整座太原城?还是意在引诱城中某位大修士?
路游两股战战不敢说话,整座空旷城池中隐隐残余的丰沛修士气息让他紧张得耳朵都快露出来,却不得不集中心神强令自己勒住不得显露分毫,他已经紧张得快心脏爆炸。
而这神秘的年轻修士却是在这个时刻有些迷茫地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好像经过过啊?”
张胖子 & 路游:……
看到青老大露出的眼睛中凶光毕露,畏惧如张胖子也不得不冒死开口:“这、这、这位真人,您是想去、去、去哪里……”
这神秘修士却是摸着下巴,仿佛无视那些紧闭的门户后多少双眼睛在窥视,多少双耳朵竖起来倾听一般,大剌剌地道:“这太原城中,最有钱的是哪一方呢?”
这一刻,张胖子以为自己明白了!
原来这神秘修士和王氏有仇!
也难怪,那王氏敛财的手段已经疯狂到了极致,一张小小的狩猎票就敢收上千灵石外上七成狩猎收益!如果不是仗着城主府始终默许不曾出头,而戍圈军又与王氏抗衡难分高低的话,王氏怎么敢如此猖獗!无意中得罪什么神秘人物,似乎也完全可以说得通!
但眼前这神秘修士看过来的目光却尽是催促不耐烦,张胖子目瞪口呆,您这样的大人物要和王氏干仗就只管自己动手啊!把我这样一只小虾米顶到前台算什么?
可张胖子不敢开口,他只敢语气虚弱地道:“……王氏。”
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那神秘强大的年轻修士却是恍然一般:“就是那巡城军的王家吧?”又自言自语一般道:“啧啧,掌握着整个城池与妖圈的通道,这TMD是垄断啊!难怪暴富!!!早该想到的!”
然后这年轻修士展颜一笑,犹如春风明月一般:“带路!”
胖子……胖子当场就砰地一声,后脑勺着地——真的晕了过去。
当胖子睁开眼,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明光灿灿时,他恨不得自己再次晕过去——整个太原城谁人不知,王氏在上上任家主巡猎时,偶然猎到一只九头银蟒,后来,整只蟒身被巧妙地炼制成了一个巨大的妖灵器,便是一整座银光灿然的屋舍。整个太原城中,再没有第二个建筑比它更闪瞎人眼。
不需要胖子带路,那些密闭的门板之后,多少双眼神和目标本身的闪耀就暴露了目的地。
这一刻,张胖子甚至觉得,如果能顺利地死亡他都要感激天道恩佑。
下一刻,那些原本只是觉得刺目的光芒突然间变得灼热恐怖起来,然后一道威严的喝声仿佛从天而降:“何方竖子,胆敢窥视?!”
然后一道轻笑响起,隐隐地,似乎还伴着九天上传来的激昂旋律。
张胖子与路游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夹在两堵不断变厚变重的墙壁间,先是透不过气来,渐渐地,四肢百骸都觉得剧痛无比,再然后,神魂间都无法似乎被镇压一般。
可仿佛眨眼,又仿佛万年,那九天之乐倏然朝着妖圈方向远去,耀眼得好像一轮银色太阳的屋宇间上,好像那轮银色太阳陡然间脱离这座屋舍,犹如一枚弹丸般飞速追去。
张胖子与路游蓦然间透过气来,俱是喘息不止,面面相觑后才发现彼此的神情上都残存着骇然之色。
可下一瞬间,他二人耳边只听到一声嘟囔:“真麻烦。”
然后他们眼前一花,眼前那面银色墙壁就已经在身后了!
然后那个声音随意地问起道:“库房在哪儿?”
震惊到茫然的张胖子还没回过神来。
那声音已经带着几分惊奇道:“咦?我靠,这也是个妖灵器!”
那语气中,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兴奋更多。
“妖灵器的话,唔,镇、遮、护、聚……功能还挺齐全的嘛,好了,不用猜啦,肯定是这里,哈哈!”
此时的张胖子可以发誓,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他已经隐隐知道,这个他认为神秘强大的修士恐怕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加神秘强大。
就好像见到神祇挥手间天翻地覆,凡俗无法推测神祇如何做到,甚至无法亲眼见到那震撼的一幕,但却可以从沧海桑田的变幻中想见那种恐怖的力量痕迹。
于是,当张胖子看到眼前排成数排的九婴鸾尾羽、堆积成一座小山的晶烈鼠牙、碧花蚕丝织就的数匹长布……身为一个见钱眼开的胖子,他居然麻木到没有了任何表情。
而那轻易将他们领入这处地方的年轻修士却是随便一挥手道:“好了,外面那些家伙暂时进不来,你们自己挑选些合用的东西吧!”
然后,他老人家竟然再次踩那悠然自得的步子,在这太原城最高统治城之一的核心宝库中优哉游哉地逛了起来。
第278章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妖灵材料,张胖子的内心先是惊惶,然后在杜子腾发话之后就是略微有些欢喜,再然后就是狂喜,这么多的珍物,其中许多件,似那方口妖豚太原城的妖圈本就不出产,还有似那探灵蚁,太原城的妖圈中早就绝迹,似这样的东西,那价值都不知要番上多少倍,如何叫爱财的胖子不激动!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着,有了这些材料,他去求一求东集边上那铺子里的瞎老头,也许那老头就能为他打造一件还凑合的妖灵器呢!
欢天喜地的胖子眼睛嗖嗖地在这些材料上扫来扫去,颇有些难以取舍的架势,毕竟,他这么多年在东集也不是白混的,这些材料的用途价值他基本门清。
可兴奋的胖子渐渐却发现,咦?怎么这库房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然后他回头一看。
那与他一同被那神秘修士带进来的少年,看到这么多的珍宝竟然是一副面无人色的模样!
胖子忍不住道:“这么多好东西你就没有看上的?”
路游却是惨白着脸颤抖着唇:“……好东西?”
胖子拼命点头,被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中光芒四射:“那是!小子你眼光不错,你盯着看的这玩意儿可值钱了!这可是舜风蝶妖的翅羽!光这一副翅羽在东集就从来没有见过,不知能值多少灵石呢!还有这个,万锦鱼妖的锦鳞……”
路游的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终于打断了胖子的滔滔不绝怒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吗?!”
胖子一愣:怎么来的?这是王氏宝库,自然是王氏历年积攒而来啊!再说,管它怎么来的,他张胖子不知交的是孽运还是好运,竟然能够进行这宝库,进了宝库不搜罗一番,岂非如入宝山空手归?这小子到底纠结个什么劲儿啊!
路游指着那副青光盈盈的蝶翅道:“我听说,为了保证这蝶翅上的灵力不散,狩猎之时必须是从活的蝶妖身上取下这副蝶翅……”
胖子兀自满脸迷茫,而路游的声音却低沉又无力:“你们……你们就没有想过,被生生拔下蝶翅时有多痛吗?”
那青色草地上遍是凌乱的血迹,路游永远也无法忘怀,那张精致的面孔扭曲狰狞,生生将嘴唇咬得血肉模糊,纤细的身躯背后那狰狞伤口仿佛已经将整具身体撕裂贯穿,如斯可怖,即使他如今回想起来,鼻端的血腥气息似乎都没有淡去半点。
路游知道,他只是一只没用的兔子,什么也做不了。年幼时的他看到那血腥残忍至极的一幕时骇得呆住,如果不是兄长拎着他跑得快,恐怕他也会成为这库房中的一部分,不,或许似他这样没什么用的妖连进行这个库房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那些血腥的狩猎,那些躲在黑暗沉闷的地穴深处日复一日的惊恐绝望,都是因为城中的这些老爷们想要这些“材料”吗?
路游面孔上一片平静,却莫名叫胖子觉得这小子更难过了。
然而,于胖子而言,他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道:“这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多么理直气壮的反问,竟叫路游一时也怔在原地。
是啊,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从他幼年时候起,从他的双亲消失在一次狩猎中,从族中那些牙齿都掉没了的老家伙们口中,似乎本来就是这样,城中的老爷们对他们本就有生杀予夺之权,他们的日子本来就是这样,活在惊惶、活在绝望、活在逃亡中,直到哪一天消失在一次狩猎之中。
这就是他们的命。
难道是这段时日追随大人的安逸生活叫自己烧坏了脑子吗?还是大人一直以来的纵容叫自己渐渐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路游的目光情不自禁追随起那个悠然从容的背影,刹那间,妖圈上轻描淡写间令城里的老爷们血流成河的那个背影,城池中从容步伐里震慑满城窥视甚至踏入这库房重地的背影,一一重合。
路游这才意识到,大人的强大究竟在潜意识中给自己带来了多么大的冲击。
自己,哪怕只有大人十分之一的能力,也许就能让族人都不必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幽闭中苟且偷生了吧?
是不是这种不切实际的谵妄才会让自己生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错乱之想?
可这一刻,看着这副青光盈盈的翅羽,那道挣扎的纤弱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浮现,幼年时的惊骇恐惧绝望累积到了现在,似乎都变成一腔郁怒气血在胸膛中狠狠震击,终于化成双膝一曲的重重一拜!
“大人!”
张胖子愕然看着这个仿佛疯癫了一般的少年就那样朝着那神秘修士跪了下去,磕头,一下又一下,再然后,胖子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诧异与隐隐的嘲讽在看到那一张稚气面庞上的泪痕与额头唇边的鲜血时,不知怎么,终于都悄无声息地销匿无踪。
那种郁怒、绝望、哀恳,无法令人不动容。
也许没有踏入这个库房之前,或者说,没有跟着杜子腾离开那个妖圈,路游也会和那地底深处的兔妖们一样,战战兢兢地逃过一日算一日,活过一日算一日,在随时可能被狩猎的绝望中麻木过活,不会去想为什么。
而当他决定跟着杜子腾走之时,一切都不同。
这只兔妖哪怕到了现在,恐怕也不能清晰知道自己在胸腔中翻滚的、沸腾的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哀求这位大人,他一定会帮自己,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