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蛛后的玫瑰(5)
“也许他想的,只是被狗发现了,所以没有得逞。”
“那么杀了狗就行,为什么要浪费毒箭?对流亡卓尔来说,这又不是可以随时补充的武器。”
“要是他除了毒箭之外什么也没带呢?”
“那他就更应该把箭回收了带走。——不,让狗活命、还好整以暇地把证据留下来,这是试探,也是示威。他们今晚一定会来,全副武装地。”
菲利斯沉默了一阵,然后抱起手臂看着他,“为什么要告诉我?等到你的同胞,跟着他们走就好了,对你不是正中下怀吗?”
因为我可爱的“同胞们”只会把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扒光,接着如果运气好我可能会被先杀后奸而不是反过来——你个卓尔盲!
达维克差点把心里的这句话吼出声,不过最终他还是压制了自己的怒气,继续说道:“并不是所有卓尔之间都相互友好的。”
——事实上,应该说“卓尔之间根本没有和平相处这么回事”。
“我明白了,敌对家族?”
“十有八九。”达维克闷闷地回答道。
其实敌对与否根本无所谓:就算是班瑞家族,也不会有兴趣接纳达维克这样毫无价值的残部。——何必呢?留他活口就像是在屋子里最醒目的地方贴上公告,时时刻刻提醒班瑞主母她战败的耻辱一样。
“那你自便,我打算休息一天,明早再出发。”
“我没说清楚吗?!”达维克忍了又忍,才没有真的抓着他的领子摇晃起来,“他们今晚一定会来!最少十人的武装小队,全都毕业于格斗武塔——不是饿急了的豺狼人!不是我们随手就能料理的街头混混!”
法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然后悠闲地回答道。
“第一,马需要至少一晚上才能恢复,镇上也没有多余的坐骑;第二,旅店我看过了,床很舒适,无论损失定金或是不能睡在上面都会让我很遗憾;第三,……”
“——‘第三’什么?!”面对菲利斯突然的停顿,完全失去耐心的达维克喊道。
“第三,料理街头混混的是我,不是‘我们’。”法师眨了眨眼,露出他标志性的纯良笑容,“所以这次是不是该你出场了?”
卓尔无话可说地抱住脑袋,气馁地蹲到地上,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
“……需要想个办法,弄走他们。”
“嗯哼。”法师发出介于“同意”和“我在听着”之间的语气词。
“你还带着我刚……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身上的那些东西吗?”达维克差点把“我刚到地表”说出口,幸而中途醒悟而换成了暧昧的说法。
“你该多休息了。”菲利斯看了一眼被卓尔之前的大吼大叫吸引了注意力的父女,“——我们回旅馆再说。”
达维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里并不是讨论的好地方。但他却想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回旅馆?这该死的镇子就算只有班瑞家族的前院大,他也不想顶着阳光走到街上去。
但他不可能违拗法师的意思。卓尔在内心咒骂着天上那个该死的大火球,一边疑惑自己为什么不选择逃跑。
——是啊,还有逃跑。为什么要警告菲利斯?他应该默不作声地等到卓尔们屠村,然后趁乱离开法师的监视。他不必在巡逻队面前现身,却可以跟着他们返回地下。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法师甚至贴心地为他拉开了门。达维克板着脸往门外走去,趁着自己还能思考,下定了决心:等他习惯了地表生活,能够自如行动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走。管他那个三个月的限制到了没有。
他刚走到外面屋檐下就觉得一阵恍惚,模糊间有什么东西扣到他头上,然后又一个。眼前忽然多了层黑色的薄纱,令他不必把眼睛眯成一线也能看清事物。这层薄纱甚至笼罩了他大半个身体,让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好受了很多。一股甜甜的香气弥漫在四周,卓尔有些惊讶地看向法师,不明白他是用了什么法术。
“从镇里的养蜂人那弄来的帽子,”菲利斯促狭地笑着,伸出中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一。”达维克不幸知道这手势的意思,却打算装作不明白。无论如何,他现在能看见,也能走路了,甚至不用牵着菲利斯的手就能做到。
赞美蛛后,卓尔想着,地表真应该把养蜂人这种职业供起来。尽管他其实根本没见过任何一个养蜂人。
确实如法师所说,旅馆的房间看起来非常舒适。也许是因为这个时节少有旅行者,店主对他们额外照顾。当伸展四肢躺在黑暗而温暖的大床上时,卓尔忽然觉得这个选择也不赖。现在他有整整一个白天来享受和安排一切,哪怕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又一个胆战心惊的夜晚。
“你要的是这些?”菲利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转了回来,将一个包裹扔给达维克。卓尔伸手接住,里面是他从魔索布莱城带来的全部家当——武器除外。
“不能用这个。”他把银月城的匕首展示给菲利斯看,“假如我需要伪装成一个……有家族的卓尔。”
菲利斯点点头,接过匕首轻轻摩挲着。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东西再还给达维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经典的魔索布莱城风格,连上面的班瑞家族纹饰都惟妙惟肖。
“不是伪装,”面对惊讶的卓尔,法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这个形态会一直保持下去。”
达维克点了点头,掩饰着内心的狂喜,收起了匕首。法师没有归还他原来的武器,但那有什么要紧?
卓尔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拿着的是一件能够变形的魔法道具,单凭这点,已经比他用过的任何武器都要好得多。但因为无谓的倨傲,达维克之前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它,更别说发挥效用了。
第08章
“还需要什么吗?”菲利斯问道。
“稍等一下。”达维克说着,从旧衣服的夹层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做成蜘蛛样子的金属首饰,眼睛的位置镶嵌着八颗红宝石。
“呵。”法师发出了不以为然的感叹声,显然是认为卓尔将宝石浪费在打造蜘蛛饰品上的行为不可理喻。
“我母亲的遗物。”达维克回答道。
法师忽然就不说话了,脸上露出微妙的、介于悲伤和温柔之间的表情。来地表之后,达维克似乎是第二次在菲利斯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第一次是法师打算杀掉自己的时候。
达维克逐渐意识到这是“同情”,在魔索布莱城绝不可能找到,对卓尔来说也很陌生的情绪——陌生到他甚至没想着利用这一点。
“不是你想的那样。”卓尔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是卓尔贵族的证明,必须让他们看到。”
达维克把这东西挂在颈上,宝石在黑暗中闪着暗红色的光泽。
一、二、三、四。四对眼睛。
卓尔轻声数道。
“——还差一对。”
“什么还差一对?”菲利斯莫名其妙地问道。
达维克没有回答,手指抚过那冰冷的金属表面,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卓尔女性凄厉的笑声。
“你瞧啊,莎尼恩,还差一对,只差一对了!”
那是泰勒丝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泰勒丝·班瑞,达维克的母亲。
这位野心勃勃的女祭司正如其他卓尔贵族一样,对于提升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有着狂热的爱好。但她太年轻了,以不到三百岁的年龄来说,有资格在蜘蛛挂坠上镶嵌四颗眼睛,已经是极限了。
也许那段时间蛛后的确额外眷顾班瑞家族。蜡融妖带着指令造访,要他们偷袭一个矮人的矿坑。想抓住机会的泰勒丝响应得比谁都积极,她甚至成功地抢夺到了指挥权,并将大部分亲信塞进了队伍里。
这场做好万全准备的偷袭非常成功,但他们遇到的抵抗比想象中激烈。穷途末路的矮人们固守着最后一块高地,将浇铸用的金水倾倒下来。
有一半的卓尔死在这垂死挣扎的反抗中。而机智的泰勒丝将一名年轻女法师推到身前当盾牌,从而幸得存活。
——那名当场死亡的法师叫做莎尼恩·班瑞。泰勒丝·班瑞的女儿,达维克的长姊。
泰勒丝活了下来,但全身重度烧伤。蛛后的侍女似乎认为不值得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于是给了泰勒丝一个选择:祈求蛛后赐予她一具新的身体,或是再镶嵌两对眼睛的资格。
两对眼睛,那就是连升四级。泰勒丝选择了后者。达维克看着她在病榻上哀嚎、尖叫、祈求、咒骂。她折磨所有服侍的奴隶,以至最后即使有鞭子驱赶,也没有谁愿意靠近她。她看见镜中自己被毁容的脸就哭泣,看见颈上的蜘蛛挂坠就大笑,家族中所有人都明白她已经精神失常了。
她坚持了一个月,最终没有能熬过感染,结束了对自己和对其他所有人的折磨。临终的那天她坚持要见自己的孩子,于是他们把达维克推了过去。泰勒丝一把抓住他的手,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他,笑嘻嘻地喊他“莎尼恩”。她已经不认识他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认识:她一直以为第二个孩子也该是女儿的,如果不是,她宁可没生过他。
她已经爬到了卓尔贵族的第二高层,再加上一对宝石,那就是主母才有资格佩戴的了。
“还差一对,只差一对了!”
达维克摇摇头,将耳边虚幻的喊叫声挥开,向镜中看去。
一个地表精灵带着卓尔的饰物,这效果实在有点滑稽。菲利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过来帮他解除了伪装。
“我需要一件好一点的衣服。”达维克对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个鬼脸,“看起来像个贵族的那种。”
“我去想办法。还有呢?”
“召集镇里所有的年轻女性。”
“……”
看见菲利斯沉默着投来鄙视的眼神,卓尔嘿地笑出声来,“别误会,我只是想要她们学几句卓尔语。最多一、两个小时。”
“噢。”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法师低下头,“我给贾斯帕传个消息,让她们傍晚的时候过来。”
“还有,我需要你重新记一下法术——按我选的来。”
菲利斯瞪着他,过了好一会才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法术笔记扔在他面前。
“随便你。”
“嗯,”达维克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只是说,帮着挑出那些在地底不常见的法术,这样比较容易起到威慑作用。”
法师又看了他一眼,忽然抿嘴一笑。
“好啊。”他在床沿上坐下,拿起笔记,“需要我从零级开始吗?”
达维克有点脸红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刚刚得意忘形,把话说得太满了:法术笔记不是用任何通用语言写的,就算摊开放在他面前,他也一个字都看不懂。菲利斯心情忽然变好,显然就是看穿了这点。
“怎么啦,来自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菲利斯的声音传了过来,“快点开始吧,我还得留出八小时的空档呢。”
达维克定了定神,开始仔细聆听菲利斯的每一句解释说明。
——这关系到今晚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
达维克注意到,菲利斯大部分时候几乎不用看笔记,只要扫一眼名字就流利地报出法术的效果。当他进一步询问细节的时候,也能毫不犹豫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