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蛛后的玫瑰(3)
马车颠簸了几下，然后停了下来。达维克迷迷糊糊地动了动，隐约听见菲利斯的说话声。
“留在车里，别出声。”
睡意压过了好奇心，卓尔本来也不打算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天然敏锐的听觉已经捕捉到了一些脚步声。
刺客的习惯让他迅速地得出了结论：一个全副武装的小队，大概七八个人。
达维克抬起身体，从木板间的小缝隙往外看去。过强的光线令他很不舒服，只能依稀看到菲利斯坐在马背上挺直的身影，和阻止了马车前进的路障。再往后则是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和明晃晃的金属闪光。
“在这样的季节，旅行者可不常见。”拦路者之一跨过路障向着马车走来。
“无本生意的淡季，嗯？”法师冷冷地回答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对于他的讽刺，拦路者不以为意，“如果你雇佣我和我的兄弟们移走路上的杂物，接下来双方一定可以愉快地分道扬镳。”
“杂物？”菲利斯点点头，“不管是处理垃圾还是人渣，我都比较喜欢自己动手。”
达维克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不笑出声来。如果这帮没长眼的强盗知道眼前做普通旅行者打扮的年轻人其实是个红袍法师，大概裤子都不知道尿湿几次了。
强盗首领沉下脸来，“车里有什么？”
一个卓尔。达维克在心里回答道。不过菲利斯似乎已经懒得和他们对话了。
“普通货物可不需要这么舒适的马车厢，”以为抓住了关键的强盗首领洋洋得意地推理道，“你带着谁跟你一起？老婆，还是妹妹？不管哪个大概都能卖个好价钱，或者你本人也——”
也没见菲利斯怎么动作，马车忽然直冲着前方过去，前蹄一脚踩翻了强盗首领之后才停下。很可惜马并没有完成法师期待的攻击，躺在地上却伤得不重的首领开始怒骂，他的手下纷纷拔出武器围了过来。
达维克兴趣盎然地看着菲利斯。既然法师命令他躲起来，他也乐得作壁上观。卓尔的城市中心充满了各种密谋与暗杀，加上职业所限，达维克很少有机会见识这样真刀真枪的阵仗。
一开始他还有点担心菲利斯寡不敌众，不过法师显然有着比他预料的更充分的法术储备。但那些满天飞舞令人目眩的金色粉尘之类的东西更让卓尔确定，这些栏位并不是法师为旅途意外准备的——幸好自己现在只是个门后的旁观者，而非攻击目标。
才看了不到半分钟，达维克就不得不转过脸来，伸手挡住眼睛免得被更多光线刺痛。他倒不太觉得可惜，因为法师作弊一样地给自己上了个石肤术，多半在这些强盗倒下之前连根头发都不会掉。
再说，光听外面的声音从咒骂变成惨叫，就知道局势在往什么方向发展了。达维克对自己笑了笑，舒适地靠在马车厢上伸了个懒腰。
“不、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车厢门外响起了某个强盗惊慌失措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了，那个倒霉的家伙钻进来，抓住达维克的手臂就往外拖。猝不及防的卓尔还真的被他拉出了车厢。
“再过来我就杀了你的同伴！听见没有！”
阳光搞得达维克浑身难受，脾气也自然跟着冒上来，他张开了一个小小的黑暗结界挡住光线的方向，然后反手揪住那个强盗的领子。
很难形容那个人终于看清楚达维克的脸之后露出的表情，不过那真是相当有娱乐效果。
“你好，我是他妹。”达维克笑嘻嘻地对着他的绑架者说道，然后一刀捅进了他的腹部。
达维克听见法师喊了句话，但似乎是过于得意忘形了，以至于没意识到这是菲利斯的警告。紧接着从背后而来的钉锤就袭击了他。听见风声时躲闪慢了点，那一下落在他软甲的护肩上，并没有造成伤口，但也让卓尔龇牙咧嘴地疼了一阵。
不过从之后的惨叫声来判断，对方遭遇的损失比他惨得多。丢下手上的尸体，达维克心情大好地躲到一旁的树荫下，等着菲利斯料理剩下的残兵败将。
“你还好？”一切安静下来之后，法师忽然问道。
“还好。”达维克下意识地回答道，然后突然灵机一动，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哼了一声，靠着树慢慢往下滑去。
菲利斯皱了皱眉，走过来将达维克没受伤的那边胳膊搭在肩上，扶着卓尔慢慢地走向车厢。
法师甚至还很贴心地站在了能挡住阳光的方向。达维克一边咕哝着类似“我没事”的话，一边却继续装出有气无力地样子往菲利斯身上蹭。让他意外的是，法师没有拒绝的表示，还反过手去搂着他的腰。这一下别住了达维克的动作，让他趁机从对方身上摸点什么东西出来的企图落空了。
好在对盗窃成功这点达维克本来就不报什么希望，他更倾向抓紧机会享受当下。刚刚结束一场战斗的菲利斯呼吸有些急促，那声音就贴着他的耳朵，令他浮想联翩——要不是那该死的阳光，达维克还挺希望这段路长一点的。
菲利斯把他塞进车厢之后就过去清理那些尸体和路障了。达维克从缝隙里观察着，发现法师在经过那个尚未消失的黑暗结界时，都会迟疑几秒，有一次还停下来伸手指碰了一下。达维克忽然意识到这对卓尔们来说司空见惯的异能，菲利斯大概是头一次见到。
他假装没有发现这件事，耐心地等待着。到了当天扎营的时候，法师果然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心。
“卓尔的能力，”尽管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菲利斯的表情却远没有平时那么冷淡，“到了地表还能保留多久？”
“你是说红外视力？”达维克侧对着火堆，“我听说会下降一些，但并不会全部丢掉。”
“黑暗结界一类呢？”
“很难说，”达维克笑笑，“但你会因为到了地底而而失去放火球术的能力吗？”
“我听说那是天赋。”菲利斯顿了一下才回答道。
达维克暗笑。长期和希维娅接触，他太清楚法师们对于“天赋”的态度了。
“卓尔的法师平日不被允许接触地表，但如果他们到了上面还能保持清醒的意志，就不影响他们施法——黑暗结界也类似。总的来说，更多是后天训练的成果：只要有腿就具备奔跑的能力，但跑得有多快就不一定了。”
“希维娅喜欢地表，”面对法师有些惊讶的注视，达维克耸耸肩，“总是和我说这些。”
“……浮空的能力？”菲利斯沉默了一阵。
“那只有贵族才具备。”达维克咬了一口干粮，含糊地回答道。
“你说过你是班瑞家族的。”
“我母亲在年长到能成立自己的家族之前就死了，”达维克耸肩，“所以她保留了这个姓氏，但她没有女儿，血脉到此为止。也就是说，家族这玩意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我不是贵族。”
这看起来像和盘托出的叙述模糊了一些关键的定义。幸好，法师并没有进一步询问下去。
“如果你想看，”在火堆旁边，达维克放出了第二个黑暗结界，“就是这样。”
“——没有次数和时间限制？”
“多少有间隔，但不需要八小时的睡眠，”卓尔笑了笑，“玩得开心。”
“也许有点用，”法师摇摇头，“但现在不是研究它的时候。把它当成你的底牌就好。”
“好吧，”达维克诚恳地板起脸，免得自己笑出声来，“悉听尊便。”
“提到八小时睡眠，”菲利斯忽然平静地说道，“我今天的法术次数都用完了——要再试试吗？”
“……试？什么？”
“没什么，”法师转过脸去，安安稳稳地铺开睡袋，“晚安。”
达维克看着他躺下，不清楚自己是否通过了试探：一个用完了全部法术的法师，打算在一个全副武装的刺客面前酣然入睡？
或者这只是菲利斯非同寻常的讲笑话方式而已。
达维克戳了一下面前的黑色球体，叹了口气。
不需要考虑刺杀计划的夜晚意外地平静，不过似乎会有点无聊。
第05章
自从来到地表以后，达维克就很少有过完整的睡眠。光线与声音将他的梦割裂成片段，重复着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又睡去的过程。
难得的一次，他梦到了魔索布莱城。石柱的温度在黑暗精灵的视觉中幻化成压抑的红色光芒。他躺在地面，身上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似乎已经在那里了很久了。来来往往的影子们行色匆匆，但并没有谁看他一眼。
在影子之间他看见了希维娅，带着比她稍高一点的女伴，神情亲密地走过。她的余光好像扫过了自己，好像没有，达维克并不确定。
达维克想起来，这是他最接近死亡的经历。他在街角的血泊里躺了一天，直到一个凑巧路过的佣兵认出了他。
那一次他的任务没有失败，但达维克自己却不是计划的一部分——他本不应该活着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暗红的石柱开始消失了。好像有人抓着他的手臂，拖着他远离已经死寂的环境。沙砾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衣服，达维克想让对方停下，那股力量却执拗地摇晃着他。
“放开我……”他咕哝着说道，“我可不要回去。”
“天要亮了。”是菲利斯的声音。达维克反射性地弹起身来，有点震惊地环顾四周——他竟然睡着了。
法师抱着胳膊，表情有点苦恼，不过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向着营地一旁的树侧了侧头，达维克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拉车的两匹马中，有一匹侧卧着，看起来精神萎靡。
“附近有个镇子，也许有兽医，”菲利斯平淡地说道，“你是要留在这里等，还是跟我一起走？”
达维克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回答，然后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答案咽了回去，“……由你决定吧。”
“你可以留在车里。”菲利斯点点头，扫了一眼他的肩膀，“我去找人来。”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达维克忽然有点危险的预感。
“嘿！”他从地上弹起来，喊住了菲利斯，“要是它不行了，还得换新的马。我是说……把车也带上吧。”
“好吧。”法师犹豫了一下，“你过来。”
他将手放在达维克的脸上停留了一会。从菲利斯的眼睛里卓尔能看见自己逐渐变成深色的头发与变成小麦色的皮肤。达维克现在看起来像是个热爱户外运动的地表精灵了。这种简单的易容术能轻易被任何辨识法术戳穿，但应付普通人的眼睛绰绰有余。
他们将生病的马赶进车厢，用剩下的那匹马拉着车继续前进。为了减轻负担——或者是不想和一匹半死不活的马享受同等待遇——达维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徒步。
菲利斯毕竟不是赶车高手，他们前进的速度比预计的要慢得多。十几分钟的路被拖长成了半个小时，等到他们靠近那个位于东边的村落时，达维克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那毫无征兆、突然跃出地平线的太阳，只一眼就夺取了他的视力和理智。卓尔呻吟着跪了下来。距离最近的树荫与建筑物只有不到一百米，他却一步也移动不了。
他听见菲利斯下马向他跑来，然后连听觉也变得奇特。耳边是蜘蛛教院某位祭司柔软的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