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26)
或许孩子也预料到马上会发生什么,不安焦躁,在许小真肚子里乱动,让他腹部隐隐有些抽痛,他安抚地摸摸,才令孩子安静。
许小真走近玻璃锃明的便利店,上面倒影出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
他倒退了几步,怎么还是这么丑?
然后低下扬起的头,走进去。
“欢迎光临!好久不见。”店员妹妹笑容满面,“需要什么?”
许小真动了动唇,话到嘴边竟然显得有些艰涩,问她:“刀片,能买一个吗?”
“啊!只有十个装一盒的呢,不可以拆开单卖哦,两块一盒。”
许小真低着头,梳好长长的栗色头发掉落下来,遮住他发红的眼眶,他眼神躲闪几下。
一块、两块……
他掏出皱皱巴巴的两块钱,拼命捋了捋,枯瘦的手颤抖着递过去,音不成调:“请,请给我拿一盒吧。”
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可到关键时刻,他发现自己还是紧张。
店员收下钱,把刀片交给他。
他想体面地买刀,体面地回家,他发现他做不到,哆哆嗦嗦把刀揣进口袋里,想跑出去又不敢,怕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
便利店门前支了个小摊,卖打折的水果,烂熟的葡萄散发着发酵后的香甜。
孩子动了一下,许小真脸色一白,停住脚步,葡萄的香味往他嗓子眼儿里钻,钻的人都要醉了,他的口水疯狂分泌着。
他抬步要走,孩子又动了一下,许小真不自觉把目光落在葡萄上。
“买三颗吧。”他搜刮了全身,终于挤出来点钢镚,带着三颗葡萄和、一盒刀片走出便利店。
三颗葡萄放在他最喜欢的兔子碗里,搁在床头,一眼就能看见。
过期的酒精终于发挥了用场,用它浇过崭新的刀片,许小真麻木仰躺在床上。
还没动手,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只能看到那个兔子碗里的三颗葡萄。
左手落在肚子上,孩子又动了一下。
他想,一会儿一定很疼,许留忍一下,一会儿我们吃葡萄,爸爸会把你养大的。
一个廉价的许诺,一份微弱的寄托。
像对小孩儿说考了一百分就给你一颗糖一样。
新的刀片果然很锋利,微微往腺体下一压,鲜血就争先恐后冒出来。
“哈——!!”许小真像一条案板上被开膛的鱼一样扭曲。
腺体是人体最敏感的位置,相应的疼痛也会增强数十倍。
他把T恤的下摆拉起,咬在嘴里,满头虚汗,闭上眼睛,一寸一寸剜下去。
痛——!!!
他被扔在地上,像个破麻袋一样被人拳打脚踢,周延冷冷看着,他心里默念,周延,你可千万不要管我。
真的好痛——!!!
周延的胸口被刺穿,高大的身影颓然倒塌,失去生机。
鲜活的鱼被剖膛扔进雨里,淅淅沥沥,满地都是血水。
痛……
真的好痛……
……痛啊……
……
腺体剥离身体的时候,房间里葡萄信息素的味道爆炸出前所未有的浓度,像是用尽全力作出的最后一场告别。
许小真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天明亮晴朗着,除了腺体的位置还在疼痛,浑身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空落落的,像悬浮在空中,好舒服。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躺在血里,血都干了,把他和被单沾在一起,他一动,被单就跟着起来了,也不知道都瘦成这样了,哪儿还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哈哈。”他为这个发现干笑了两声,干瘦的胳膊撑着床,艰难支起身体。
他趴在床头用两块木头搭成的小桌上,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答、滴答落下。
他知道那是什么,躺了回去,仰着头,又哭又笑,半点眼泪都掉不出来。
许小真问许留:“你还在不在?”
没有回应。
许小真怀着最后一点希冀,一直躺着,往嘴里倒营养液,以期待能留下这个孩子。
他不知道在床上维持一个姿势躺了多久,直到血在暖烘烘的天气里发臭,粘在他身上,他的后背都生了疮。
葡萄也烂了,在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发酵了的味道,和许小真的信息素味道一样,分不清是葡萄味,还是许小真的信息素还有残留。
门被从外推了几下,发现推不开,对方拿石头哐哐砸开了,还是原纳纳,他发出了比上次更刺耳的尖叫。
第21章
许小真在周延离开的第一个月, 挖掉了自己的腺体,在四区那些好心的omega打来电话催促的时候,感谢并告知了他们真相, 对方大骂一顿, 将他彻底拉黑。
周延离开的第一个半月, 许小真去学校领录取通知书和成绩单, 发现自己的成绩被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占了, 而他只有区区一百五十分。
学校的老师搓着指甲,轻蔑看他:“你就是告到哪儿都没用,知道吧?人家的学籍在六区, 还是个alpha, 你说你啊, 好好的omega不做, 非得挖了腺体做什么beta,你要是不挖,谁敢占你的成绩啊?”
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许小真身上, 好像他的成绩被替换, 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不上心,自作自受。
听声音, 许小真认出她是当初给自己打电话催他去考试的老师。
许小真再次确信,任何对他所释放的善意, 都有算计的风险。
他心中沉寂的愤怒、屈辱再次升腾, 大闹一场后被赶了出去。
许小真闹也闹过了,上诉也上诉过,都没用, 一直到开学季,人家高高兴兴去帝国大学上了学, 他的事儿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公平和正义,从来不会发生在底层beta身上。
我们最好拥有一些品格——黄牛一样的忍耐,狗一样的谄媚,兔子一样的胆小,鱼一样的记忆。生活痛苦的印记才不会过度深刻的烙在身上。
像周延说的一样,想要靠学习逆天改命,真是可笑。
许小真没放弃,转头报了另一个学校复读,一边上学一边重操旧业,捡垃圾,然后等着生下孩子。
周延离开的第三个月半,当年十一月中,他早产,也难产了,孩子才七个月,生下来小小红红的一团,比猫都小,让人不敢碰,好像轻轻挨一下,就能让这个小家伙断胳膊断腿,是个女儿,蹬着腿,许小真看一眼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被告知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
生产是在就近的医院,原纳纳送他来的,他红着眼眶,期期艾艾,把一缕柔软的胎发放进许小真手中:“节哀,孩子已经埋了。”
许小真倚在床头,表情极冷,极平静,像一潭无波的死水。
良久,才闭上眼睛,死死攥紧胎发,掐得掌心血肉模糊。
他想,怎么死的不是他呢?
短短三个月,只是从秋季到冬季季。
许小真失去了爱人,前途,亲人。他这一生所能失去的,都在这个秋天尽数失去了。
原纳纳怕他像周延死的时候一样寻死觅活,把所有能收起来的尖锐物品都收了起来,残忍说:“真真,孩子活下来也养不大,才七个月,那么弱,医生说要一直住在保温箱,还要输血,好多听都没听过名字的针,一天一万,十八区救不了,还得往上送,最少四个月,你有钱吗?你瘦得连奶都没有,怎么养她?”
许小真躺在床上,攥着胎发,脸埋在臂弯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他失去周延的时候,恨自己拖累了周延,一心求死。
在想办法留下孩子的时候,他恨陈奕松,恨他和陈奕松之间权力的不对等,为什么被霸凌者不能反抗,为什么他要因为陈奕松的恶而经历这一切。
在录取名额被占的时候,他可恨的人更多了,恨占了他成绩的人,恨暗箱操作的老师,恨那些特权者,恨自己的弱小。
现在,他疲惫不堪,想死,恨意却闷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出不来,让他死了也会化成一只最凄厉的厉鬼。他在这一秒钟里想过一万种可能,如果陈奕松不像一个疯狗见人就咬,如果周延活着,如果他的名额没有被顶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