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于永夜(101)
也可能是因为戴了面具,所以看不清晰。
总之这令温然产生一种被误解的有口难言,从小战战兢兢看人脸色,工作这一年多里也摸到了些人情世故的皮毛,他认为自己已经有能力读懂大多数的言下之意与对话意图,唯独在顾昀迟这里,总会发生类似于信心满满填上答案结果被对方挥笔打了个鲜红大叉的情况。
顾昀迟竟然认为自己盼着他死。
舞池灯光变为深蓝,绰绰人影仿佛海中游鱼,温然默默擦了会儿吧台,还是没有想明白,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没诅咒过他,总之又开始打算逃避,说:“我要去休息一下了。”
顾昀迟站起身,道:“下半场没看到你回来,会跟店长举报你跑出去约会。”
“……什么约会?”温然一头雾水。
顾昀迟却没答,背影没入一片深蓝。
吧台快要被擦出个洞,温然终于停下,手放进口袋里摸了摸那张号码牌,转身朝去往工作间的通道走。
大家都在跳舞,通道里空且静,面具戴久了有点难受,温然把它摘下来,没走几步,在拐角撞上一个刚接完电话的alpha。
“不好意思。”温然低了低头,继续往前走。
擦肩而过,alpha忽然停住脚步回过身:“等等。”
温然立即戒备起来,回头看过去,却发现对方似乎是和顾昀迟一起来的朋友。
“我靠……”卫行摘掉面具,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温然的脸,“你……”
他往自个儿空空如也的身后指了半天,终于问:“你是不是认识顾昀迟?”
猜测他可能是看到了顾昀迟在吧台和自己对话,温然想了想,回答:“不认识。”
“别骗人!我说他怎么好端端去吧台那边儿,原来是你,不对,他今天会愿意来这个酒吧就是因为你吧!”
听起来像认识自己,但温然确定对这个alpha没有任何印象,他问:“什么意思啊?”
“我叫卫行,昀迟的前队友。”卫行相当简单地进行自我介绍,接着说,“我见过你,在一张照片上。”
猝不及防,温然懵了一秒:“什么照片?”
“你俩的合照,应该是读高中的时候?在乡下,农家乐还是什么地方吧,一个小院子,牵着手的照片。”卫行道,“几年前他受伤,我帮他收拾证件的时候发现的,夹在军官证里。”
好像更安静了,音乐声模模糊糊远去,记忆从脚下的通道回溯,被海浪卷着,回到那年炎热的夏天,宁静的小渔村,不肯理人的顾昀迟和为自己又被讨厌了而感到气馁的温然,在秋秋的邀请下,并肩站着拍下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合照。
也并不是牵手,温然只是拉住了顾昀迟的手指。
“我这么说你别介意。”卫行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了呢,不然实在很难想象昀迟会情感失利到把你俩的合照带在身上,不过他这些年确实在战场上抽不开身,也就这段时间才轻松点。”
温然没太听清他后面的那些话,抓着面具一动不动站立半晌,才发出点声音:“我不知道啊。”
“啊?不知道什么?”卫行虽不太理解,还是拍拍温然的肩,“没事儿,来日方长呗,有缘分的人是走不散的。”
卫行离开后,温然独自在通道站了很久,直到丁梦格来找他,催他回吧台,抽奖要开始了,场子里很热闹。
温然被她拉着回到了大厅,周灼已然酩酊大醉,正主持抽奖,在客人的调戏和起哄下脸都要笑烂了的样子,而一群同事聚在关了灯的吧台,背着老板与客人,于喧嚣之外偷闲举杯。
酒杯塞到手里,温然恍恍惚惚喝下去,接着又是一杯,灯球旋转,光线缭绕,他的视线穿过高举的一只只酒杯,在碰杯时撞落的滴滴酒水中望向顾昀迟的卡座,却只看到人头攒动彩片飞舞。
“首先让我们见证四等奖的诞生——!”周灼喊到最后还拉了个麦,“3、2、1!”
大屏幕上飞快变动的数字猛地停住。
“19号!”周灼食指指着天花板,“谁!是!19!号!”
温然的嘴巴动了动,从兜里掏出那张粉色号码牌——明晃晃印着数字19。
在同事们关于‘你怎么会有客人的号码牌’的尖叫中,他摇摇晃晃举起卡片:“我……我!”
“我要蓝玻璃的500元充值卡!”他非常大声地对周灼喊道。
本次抽奖以程铎抽到一等奖并在大厅疯狂逃窜以躲避店长的香吻以及二等奖获得者因没有找到那位想要与之共舞的穿黑卫衣牛仔裤的大学生而直接放弃奖品宣告结束。
下班已是凌晨一点多,同事们兴致未散,约了一起吃夜宵,温然摇摇头拒绝,说要回去睡觉了。
他在后半场被灌了不少酒,整个人疲惫晕沉,只想躺到床上。
“不能走!别想逃我告诉你,我们都看见那个s级alpha找你调酒了,你俩说了什么,必须给大家好好交代……”丁梦格一边醉醺醺地嘟囔一边翻箱倒柜找绳子,准备把温然绑走。
温然飞快收拾好东西,趁大家不注意,两腿一迈冲出后门,在小巷子里摸黑奔跑。
临近巷口,才看到那道黑色的颀长身影,温然停下脚步大口喘气。
黑暗中有一点星火,是烟,秋风抓了把烟味吹来,轻微呛鼻的尼古丁燃烧的味道。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温然的呼吸渐渐缓下来,慢吞吞地说。
顾昀迟灭了烟,将烟头扔进拐角的垃圾桶:“没地铁了。”
思维在酒精作用下变得迟缓,但温然还是听懂了:“我可以骑共享单车回去。”
“你这样只会骑到绿化带里。”顾昀迟说,“过来。”
看不清他的脸,温然朝前走了两步,然后不知怎么就神志不清地跟着顾昀迟走到了街边,一辆军用车停在那儿,司机打开后座门。
马路上空旷冷清,金色路灯把街道照得像黄昏,温然呆看着窗外,风吹进来,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毛衣上的小球不停哆嗦。
顾昀迟的手从他身前伸过,将车窗调上去。温然转头看了看他,又速度很慢地挪开视线。
酒吧离小区不远,道路又通畅,不到半小时便抵达。温然推门下车,刚要对顾昀迟说再见,转身就发现对方也已经下车了,只好和司机说了一声谢谢。
并肩走进小巷,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脚步声在响,走了十几步,顾昀迟突然开口:“你的发情期快到了,最近注意一点。”
温然听完,微微皱起眉,很困难地开始在脑子里算日子,这两年他的发情期差不多稳定在45天一次,如果按照顾昀迟说的,那这次明显提前了很多天……不对。
“你怎么能确定要到了?”他问。
“有过标记的高匹配度之间能感应到。”顾昀迟看了看他,“还以为上次你在说气话,原来真的一点生理知识都没多学。”
温然没有反驳,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又好像有心事。
走出巷子,小区里的店铺都已歇业,只剩飞虫不知疲倦地绕着路灯在飞。到了楼道口,顾昀迟停下没再往前,温然低头迈上楼梯。
感应灯亮起,温然走完半层楼,即将转弯时却停住了,静默片刻,他回过身,右手按住扶手,垂下睫毛看着十几级台阶下的顾昀迟。
“顾昀迟。”他忽然叫他。
顾昀迟淡淡注视着他,却没应,几秒后感应灯暗下去,只剩楼道口照进一方微光,而顾昀迟的身影变为黑暗中的一道轮廓。
温然又叫了声:“顾昀迟。”
“嗯。”
“你为什么留着那张照片。”温然说,“小渔村里,秋秋给我们拍的照片。”
他一直以为顾昀迟不屑于回想在小渔村的时光,会认为那是无聊且没有意义的,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怀念,但为什么,顾昀迟留下了那张相片,又一直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