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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狸(172)

作者:二百 时间:2024-05-02 07:53 标签:情有独钟 年上 前世今生 仙侠 失忆

  “事在人为,”大抵是觉得他愚笨,魔骨不愿再多说,只道,“那桑女还觉得本尊现世必会让三界陷入水深火热中,你看现在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大家和和美美,幸福快活。”
  涟绛默然一瞬,反驳他:“财宝走了,勾玉也走了,丰京、蒲月……那么多无辜之人也因此丧命,岂有和美之说?”
  “他们的死与本尊何干?”魔骨反问他,“这些难道不是玄柳和那些是非黑白不分的天神惹出的祸事么?本尊只是怂恿你杀了他们,让你把身体交给本尊而已。”
  或许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往后魔骨提起要举妖魔两族之力攻上九重天,诛杀玄柳时,涟绛颔首应下了。
  要攻上九重天,若不走祥云阶,经由玉虚湖,则必过天河。
  妖魔邪祟若想安然无恙地渡过天河,那么必须先摧毁河底的佛。
  而涟绛之所以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过天河,是因为他的体内有神魔两骨,亦正亦邪。
  佛不阻拦,魔甘俯首。
  他开始弑神。
  起初是无动于衷地看着魔骨动手,后来目睹有一个天神逼乡民以少女祭祀时,涟绛亲自割下了他的头颅。
  而这一幕,刚巧被观御撞见。
  他望着观御失望而痛苦的眼睛,忽然觉得方才割下的头颅不是那个天神的,而是观御的。
  承妄剑抵上脖颈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再次问:“你要杀我吗?”
  观御不说话。
  于是涟绛开始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冰冷刺骨。
  他将手搭上承妄剑锋利的剑刃,抓住它往心口捅。
  但还没见血,观御便抽回了剑,探手攥住他的胳膊,语气近乎哀求:“随我回去。”
  涟绛甩开他的手,自暴自弃地摇头:“回不去了。”
  他没说的是:
  我向你求救过两次,一次在血海之中,一次在长生殿后山汤池之中。
  但你没有回应我。
  当初既然能绝情至此,如今便不要再来故作深情。
  “涟绛,别做错事,”观御蹙眉,“你若是不想去九重天,那我们回人间。”
  涟绛避开观御试探着抱来的手,右眼变得湿红。
  他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可终究还是会因观御三两句话而崩溃,因迟迟到来的一句“我们回人间”而心酸落泪。
  在酆都城时,观御误会他折断厉鬼四肢折磨它,眼下又不分青红皂白只以为他滥杀无辜。
  他看着观御,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误会也罢,说明白也罢。
  总归是势不两立。
  再无可能。


第135章 狐狸(1)
  “涟绛。”
  观御定定地注视着涟绛,眸子里映出他憔悴的面容,以及魔骨眼底嘲讽的笑意。
  起初有天神与他报信,说涟绛弑神时,他并不相信。直至今日,亲眼所见,他再找不出理由欺瞒自己。
  可他怨不得涟绛。即便有朝一日,死在涟绛手中的天神不再是别人,而是他,他也心无怨言。
  是他欺瞒涟绛在先,是他为一己之私求涟绛动心。
  他才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之人。
  玄柳说只要涟绛甘愿断尾,或是剜出神骨,放过止戈,还三界太平,他便既往不咎,成全他们二人。
  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任谁都能看出只是权宜之计。
  如今涟绛与魔骨几乎融为一体,他既不会像白三娘那样失去理智,与魔骨作交易;也不会像以往那般执意驱逐魔骨,最后得不偿失。
  他试着接纳魔骨,而魔骨虽想抢夺他的身体,但由于观御曾与他结印,命格纠缠,苍龙的神力始终留存于他体内,对魔骨之力加以压制,所以魔骨只能妥协。
  他是这世间唯一与魔骨血肉相融的人。
  他可以放任魔骨踏平三界,也可以阻挠魔骨,甚至用同归于尽威胁魔骨。
  善恶仅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是他几次三番举棋不定,摇摆徘徊。
  千百年来,因神魔之争而无辜枉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他并不想再看血染山河,也不想让三界中再多出一个“青丘”,一个“涟绛”。
  但家仇国恨不能不报,他身后还有无数冤灵看着他,守着他。
  他望着观御,悲哀地想到终有一日他们会在九重天安静对望。
  隔着数万尸骸,隔着无法跨越的天河。
  再不能相拥,再不能厮守。
  涟绛苦笑着倾身上前,侧首靠近观御的胸膛。
  他曾趴在那里安睡,如今却连多靠近半分都变得举步维艰。
  可是他还是心有冲动,还是想要再亲近一些。
  唯独不能相拥,不能笑着答应观御去往人间。
  迟来的爱意比疾风里摇晃的树梢还要猛烈,比骤雨中奔腾的河水还要汹涌。
  可惜被摧毁的心脏已对此无动于衷。
  “观御,”涟绛轻靠观御心口,抬臂揽他的肩,说话时声音嘶哑,“算了吧。”
  观御本能地想要伸手抱住他。
  但目光瞥见不远处横眉冷目的天神,那只抬到一半的手最终缓缓收回。
  涟绛余光扫到观御动作,顿然更觉心中酸涩。
  他压抑着嗓间的哽咽,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我们来不及了。”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从玄柳屠戮青丘,又或是从白三娘对玄柳动心的一瞬间起,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他和观御,也只不过是因前人犯的错而受伤的千千万万人中的两个。
  似乎早在出生之前,他们便注定此生不得安宁。
  涟绛缓缓站直身子,随后笑着跨过地上死不瞑目的天神的尸体,慢慢后退。
  他垂眸望着两人间越来越远的距离,心头难免发酸。
  而跟着观御前来的天神见他后退,顿时警铃大作,纷纷祭出法器围上前,生怕他从中逃脱。
  但他只是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观御,眼圈微红没掉下一滴眼泪。
  他对观御说:“回去记得告诉你父王,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拿他祭奠青丘数万冤魂。”
  那天是如何回的幽冥之境,后来的涟绛已然有些忘了。
  他抱着酒颓然盘腿坐在屋顶上,回想半晌却只想起观御黑沉沉的眸子。
  那天拦路的天神是如何让开的——是观御命他们让开,又或是魔骨耐心告罄,谁挡杀谁,涟绛已经没了印象。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有时候人真的会不由自主地忘掉一些不想记起的事情。
  譬如失望至极的对峙,又譬如耳鬓厮磨时曾说的甜言蜜语。
  观御约莫是说过要与他白头到老。可惜时至今日,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观御是如何说的了。又或者,观御从来都没说过,从始至终大抵都是他的臆想。
  唯有他一人始终深陷于美梦之中,反复沉沦,不肯清醒。
  魔骨对此嗤之以鼻,说他愚不可及。
  “他有什么好,竟然让你又爱又恨?”
  魔骨如是问。
  涟绛半眯起眼,望向幽冥界漆黑无光的长夜,一时未接话。
  于是魔骨眼珠子一转,抬手朝着天幕勾勾手指。
  随着他的动作,幽黑的长夜之中,四面八方江河湖海中细碎的水珠子缓慢凝聚,于天际铺开偌大的水幕。
  他学着涟绛眯眼,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水幕之上,啧声道:“没想到,如今受着情爱之苦的竟然不止有你这只蠢狐狸。”
  涟绛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闻言也疲于抬眸扫一眼天幕,只盯着手里的酒道:”全天下那么多人,有人精明,那便有人犯蠢,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魔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凡人小妖为情爱失智失神倒是常见,但这小子,幼时便被剥去情魂,照理说不会同你一样伤神才是......”
  “他修无情道,伤神是假,动心也不真,”涟绛明白他指的是谁,余光瞥见水幕中熟悉的身影时心口倏然作痛,索性闭上双眼,不看不想,“以前我不明白何为无情道,如今才算是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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