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147)
“也不是,”涟绛捏捏耳朵,有些羞涩地说,“我心里除了观御,还有阿鱼。”
步重疑心听岔了:“谁?”
“阿鱼,观御池子里那些肥鱼。”
步重:……
他不想再理会这个张口闭口观御阿御哥哥阿鱼轮流着喊的家伙,一声招呼不打抬脚就往竹楼中走。
涟绛急忙跟上去,临到门口被莺莺燕燕围住,难免无措。好在步重并未丢下他,三两句哄得那些个姐姐妹妹们不知东南西北,趁机问出小倌居处,拉着他便往那儿去,一边走还不忘一变提醒他:
“你这张脸长得太招摇了些,一会儿扑完粉摸完胭脂记得用法术再遮一下,免得止戈一眼就认出你。”
“成。”涟绛一口应下。
两人在小倌房门前驻足,步重常年混迹人间,懂得打点关系,便挂着笑往小倌手里送去满满一袋银子,直看得涟绛肉疼眼睛直。
而那小倌平日里接人待客也多,早先便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当下将两人哄得心花怒放。
他收下银子也明白主子的事不能多问,便安分地领着涟绛进房,依着步重的意思为他做些打扮。
步重在院子里头等了近半柱香的功夫,小倌才推着涟绛出来,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每走一步都要夸上两句。
涟绛却笑不出来,磨蹭着不大愿意出门:“这...这样真能行吗?”
他一面说,一面低下头略有些尴尬地扯一扯身上那件薄薄的黑色短衫。动作间衣角上串着米粒大小的墨玉珠子的金线摩擦过腰间裸露的肌肤,难免让人觉得痒。
步重听见动静,忍着睡意强行扒拉开眼皮,甫一看清眼前人的模样,登时睁大眼瞌睡全无:“你……”
那小倌兴许是误会了,故而找给涟绛的并不是什么正经衣裳,或许连称作衣裳都有些牵强——
上身那件乌黑短衫的领子边堪堪压过锁骨,藏不住锁骨上那颗红色的小痣,同时更衬得他肤色雪白。
衫上两条宽袖也是少见的样式。袖子里层玄黑如墨的细带紧紧绑在胳膊上,左一道、右一道,交叠出并不算显眼的压痕,外层则是薄薄一层轻纱,与最外头那件暗红色的轻纱衣重在一处愈发显得颜色深沉。
短衫的长度只及胸下,再往下墨玉珠子半遮半掩,遮住他平坦的小腹,腹上流畅的、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收束进下身长裤里,裤边一圈波浪状花纹紧贴在肌肤上,随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目光掠过那半透明的、蓬松的裤管,步重倏然扶额,不再敢直视面前的人,问那小倌道:“...你这找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
“二位爷,实不相瞒,这衣裳可是咱们楼里时下最新的款式!而且近来各个贵人最喜欢的也是这种穿法,半遮半掩,若隐若现,既不会太过轻浮浪荡,也不会太过沉闷无趣,尤其是这胳膊上的……”小倌得意洋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衣裳。
涟绛无心听他吹嘘,暗自思忖——原来人间民风已经开放到这地步了...这般看来,如今三界中就只有天界仍旧死守古板,无论春夏秋冬各路神仙都裹得和粽子似的,好似露点胳膊露点腿会要他们的命。
“不行不行,”步重越看越觉得奇怪,连连挥手,意图将涟绛推回屋里,指使小倌道,“你重新给他找一身去,这也太不合适了,动作也不方便。”
但小倌还没来得及答应,涟绛蓦地皱眉道:“止戈来了。”
步重讶异:“你鼻子还挺灵,这也能闻见。”
“止戈身上血腥味那么重,”涟绛抬脚循着味去,“闻不见才奇怪。”
步重这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嘴里没个正形,若是平常听他这般说,定要揪着他鼻子灵这件事调侃他几句心里才舒坦。
但做正事时,步重鲜少会与他拌嘴,于是如今听见也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且不忘提醒他捏诀改改皮相。
涟绛颔首应声。
搭指捏诀时鼻尖倏然飘过一缕熟悉的桃花香气,他不由得停下动作。
“怎么了?”步重见他愣住,纳闷道。
涟绛往四周看一眼,没看见想见的人,便只当是自己魔怔到出现幻觉,摇头说:“没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前厅,脂粉香气混杂着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熏得人头昏。
涟绛强忍着不适往人群中走,一心盼着能早点找到止戈,然后照计划将他骗到院子里,以免打斗时不留神伤及无辜。
但他尚未走出几步,就被人盯上。
盯着他的腰身来回地看的人身形矮小,脸色青白,像是刚从墓中爬出来的鬼。
这黏腻的目光实在令人厌恶,涟绛深吸一口气,不断提醒自己不要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但最终忍无可忍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希望这样能让他有所收敛。
可是涟绛没想到,这世上有些人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越理他他便越得劲儿。
眼看着那人推开怀里躺着的小倌朝自己走来,涟绛微微眯起眼,心说总该给这些不知死活的人一些教训。然而他捏诀的手刚起势,便听身后止戈道:“你转过来。”
涟绛动作一顿,虽不知这话是不是朝着自己说的,但是仍旧依言转过身,看清眼前人的时刹那间呆若木鸡——他怎么也在这儿?
观御显然也感惊讶,但眼底很快归于平静,只是睨向涟绛时终归是忍不住皱眉。
“你是新来的?”止戈上前半步,摸着下巴问,“以前没见过你。”
震惊之下,涟绛并未留意观御神情。
他在止戈的话里回神,看见观御皱眉,便仓惶收回视线。随后意识到止戈与观御都未认出自己,不禁松一口气。
止戈却误会了,不满道:“问你话你还不乐意了,叹什么气!?”
涟绛哑然。
时间太紧,方才那小倌并未来得及教他要怎么对客人,他只好闭口当个哑巴,就怕说多错多,惹人怀疑,适得其反。
“哑巴?”止戈见他不出声,当即便冷笑着朝他伸手,想探他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
只不过止戈的手还没碰到他分毫,便被观御挡开。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观御。
而后者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这让他难免心虚。
他捏捏耳朵,转念又想要说心虚,也应该是观御心虚——这才几天不见,原先还说天庭公务繁多没空下界的人就敢背着他和止戈一起逛青楼来了,虽然看观御这样子......也不像是会在青楼偷食荤腥的人。
有事要忙,有伤要养,合着是到这鬼地方来忙,来养伤。
可是就算观御来这儿不做什么,只是喝点酒,再看看楼里的莺莺燕燕,他也觉得心口有些酸,又有些胀,咕噜咕噜像是煮沸的水,泡泡还没冒出来就先碎掉。
“哥,”止戈笑眯眯地看向观御,“原来你好这口。”
哥什么哥,叫兄长不行吗?非要叫哥哥。
涟绛郁闷,片刻后又觉出不对——止戈和观御是真正骨血相连的亲兄弟,所以“哥哥”“兄长”叫什么都不为过。反而是他和观御没一点血缘关系,还成日里哥哥长哥哥短的,让不知道的人听见了还以为是什么关系……
好吧,也确实有些关系。
面前观御将他纠结又多变的脸色尽收眼底,脸色愈渐沉下。
恰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
涟绛循着动静瞧去,只见方才还温香软玉拥成一团的公子们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往外挤,楼里的姑娘小倌们也尖叫着四处奔逃,像是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睨一眼止戈,心说不好——这人今日特意叫着观御来,便是想将自己从无烟子这件事里摘出去。
思及此,他不由恼怒,再一看前面不远处走火入魔咬着人不放的金寄枝,险些没控制住情绪朝止戈动手。
不知有意无意,观御稍向前半步站在他与止戈中间,挡住他愤怒的目光,也挡住止戈意味深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