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Not Found(70)
不过,那些对他早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办喜事,或是办丧事,娶活人,或是接空棺,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在他踏进家庙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想到,此生他再也没有机会与苑行秋相见。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夜里晚归,面容清秀的青年点着灯等他,下巴支在手心里,闭上的眼睫随着呼吸起伏,如同蝶翅轻颤。
他想,怎么还是这样瘦?明明在手心里捧了这么多年,身形仍旧单薄。眼下隐隐有青黑,最近几日确实格外熬人,出门前该嘱咐他不要等自己才是。
明天就带他回家。
“你回来了?”也许是他把人抱起的动作弄醒了他。
“快睡觉吧,”苑行秋轻轻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肩头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地说,“村里的姐姐明天早上要带我去看他们准备婚礼,她说你们这里结婚还遵从旧习俗,说是……”
他像是有所期待地笑起来,睁开眼睛看向沈怀殷:“说是新娘子要坐喜轿,盖着红盖头让新郎背去拜堂,进了洞房还要喝合卺酒。”
“喜欢?”他问。
怀中人眼眸微亮,摇摇头:“好奇。”
“他们明天只是准备婚礼,成亲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你想留在这里等等,还是明天回家?”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句干脆果断的“回家”。
他清楚苑行秋不会嫌这里条件差。不论上学还是放假,成日里背着画板颜料山上山下地跑,什么地方没去过?可他当时没有问,苑行秋这么想回家,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如果早一点带他回家,如果当晚他被祖父叫去家庙时选择留下,如果他根本没带苑行秋回到南庄……
那他就不会连他的尸骨也找不到。
算时间,那些村民也该发现成亲的人被调换,想来山下热闹,虞温要带着乔水来找自己。
沈怀殷将竹笛抵在唇边,乐声随着气息飘绕于林,声声哀戚,如有所求。
声音很快传遍荒山,他一边走一边吹,然而四下寂静,连风都不曾来过。
更何况离去多时的孤魂。
“他们怎么没发现你不是沈怀殷?”乔水解开限制行动的红袍,接过虞温递来的他自己的衣服。
虞温睁着眼睛说瞎话:“婚礼上全是纸人,我问过沈怀殷,他说可以顶替他,可能是剧情没有什么限制。”
“原来是这样。”乔水点点头。
晕过去的时候他似乎看到虞温受了很重的伤,但是现在虞温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白外套崭新如常,让他不由怀疑是夜色浓重,加上他意识不清,所以才看错了。
房间里忽然暗下去一点,乔水抬头看向床左右立着的龙凤花烛,发现右边的蜡烛已然熄灭。
门窗紧闭,此时无风。
“左烛灭新郎先亡,右烛灭新娘先亡。”乔水喃喃。
未等他反应,床顶蓦地吊下一根绳索,一个笑嘻嘻的小孩从顶上倒立着探下头来,伸手就要勒他的脖子。
小孩的两颊被利器割裂,连着嘴一同大张,笑起来时血红弧度能直接勾到耳畔。他口中鲜血滴在乔水脸上,尖锐地笑道:“七月十五配阴阳,吊死个新娘……”
他将头骤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直勾勾看向虞温,“送新郎”三个字还未说出口,拦不住的错愕就快要把他的眼珠子逼掉,甚至手上一时忘记勒紧乔水。
“你……”你不是沈怀殷?!
话刚刚起头,虞温抄起一把椅子直接把小孩从床顶抡下来,小孩的身体一下四分五裂,脑袋在地上骨碌碌地转。
人是碎了,可话还能说,虞温几步来到房门前,打开大门一脚把小孩脑袋踹了出去。
“好险,”虞温转头关切地望乔水,“差点就伤到你了。”
乔水语塞:“你……你干嘛把他头踢出去?”
虞温语重心长道:“玩恐怖游戏,最忌讳的就是不补刀,万一卷土重来怎么办?”
说着,他把小孩身体也跟着踹出门外。
补得很透彻。
乔水:……有道理,但怪怪的。
小孩的脑袋被踢出门,某种意义上也是获得了自由,在村里满地乱转着吱吱喊:“结婚的不是沈怀殷!完了!结婚的不是沈怀殷!”
“苑小姐和苑大哥成亲了!苑小姐和苑大哥成亲了!”
“那新娘还杀不杀?”村民们纷纷涌出家门,凑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本来是要让沈怀殷知道自己恋人死亡,再将其遗骨藏起来,叫他永远也找不到苑行秋的踪迹,现在告诉他们沈怀殷人不见了,结婚的是苑小姐和她哥哥?!
荒唐,应该连苑小姐带他哥哥一起杀了。
村长从人堆里挤出来,气得吹胡子瞪眼:“那沈怀殷人呢?”
小孩脑袋滚到一边,生怕村长再踢他一脚。
远方隐约传来凄切乐音,村长面色一变,冷声道:“你们去喜房把苑小姐吊死,我去找沈怀殷。”
“那苑大哥?”
“这还用我说?能杀就全杀了!”
村长横眉怒喝,他原以为有人相助能将这个不遵祖训的沈怀殷一辈子困死在这里,让他彻底死了那条心,没想到最后还是枝节横生,酿成大祸。
多年前他听从老家主的吩咐勒死苑行秋,不曾想这世上还会冒出其他打着苑行秋名号的男人与沈怀殷成婚。
偏偏沈怀殷知道真正的苑行秋已经死了,他要的不是和假扮他的人结婚,他是要和那具遗骨投棺!
假如真的被沈怀殷找到那具尸骨……
村长眯起眼睛,步伐加快几分。
乔水和虞温离后山近,比村长早些找到沈怀殷。
“我知道你有心愿未了,快说,”乔水探头望山下乌泱泱向喜房去的人群,忍不住催促沈怀殷,“现在能说了吧,已经七月十五拜过堂了。”
沈怀殷举笛子的手一顿。
“我要与苑行秋成婚。”
月白长衫随风轻摆,他将竹笛握在手心,垂眸开口。
“你不是苑行秋。”
“所以,你要我们帮你找苑行秋,然后举办婚礼?”乔水严肃地问他,“即使你知道,苑行秋已经死了。”
“是。”
沈怀殷重新吹响长笛,短暂的两段过后,他停下来对乔水说:“如你所见,我召不来他。”
“等等,”乔水蹙眉,“你把第二段再吹一遍。”
沈怀殷不解,但仍是吹了。
这一段不是先前车上听到的调子,也不同于第一次在后山所听,而是……
他想起来了,是他之前过沂江时摆渡的老头唱的曲调。
“七月十五过沂江,
江头渡船行南庄。
南庄有喜秋霜降,
长相厮守在此乡。
先吃酒,后拜堂,
此去同行山河长。”
乔水哼起小调,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苑行秋就在这里,在后山!”
歌词不是老头随便编的,除去第一句,每句的倒数第三个字连在一起,就是“行秋在后山”。
那老头什么来历?
情势不容他细想,南庄村长赶上山头,身后黑压压一片不知道跟着什么,等人近些定睛一看,竟满是腐尸枯骨,从山脚下乌泱泱爬上来。
沈怀殷向虞温无奈地递眼色,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从未应对过这样的场面,不得不向罪魁祸首讨主意。
“先下山,”虞温拉起乔水,“躲过他们再回来找也不迟。”
虞温冲沈怀殷微微摇头。
没有苑行秋尸骨的踪迹。
他在救乔水的时候几乎把整座山翻了过来,每一个棺材都被撬开,地下稍浅的地方也一起探查过,并没有哪副枯骨格外特殊。
沈怀殷想,连他都无法在尸堆里辨认自己的爱人,更何况从未见过苑行秋的虞温。
他在这里找了这么多年,也许某日踏过湿润的土壤,那处混着腐烂血肉的泥泞中曾有苑行秋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