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小熊以后(69)
“你把这种环境叫不错?”
“是啊,你不觉得吗。”肖嘉映苦恼地看着他,“以前你很喜欢这里,还说要是能永远住在这里就好了。”
我还说过这种话,谈默蹙眉。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原来那栋楼。爬上去,钥匙自然是没有的,但也用不着钥匙,门轻轻一推就向内打开。
里面的陈设还维持记忆中最初的样子。谈默的房间贴着海报,肖嘉映的房间还没有把给谈默打地铺的地方留出来,那里满满当当放着书。笔记本电脑还在原先的位置,在公司要穿的西服静静地挂在衣柜里。
看起来,时间又往后退了三年。
打开笔电,肖嘉映尝试删除自己当年写的遗书,不过每次按下删除键,过两秒钟文件又会原封不动地出现。
算了,放弃。
谈默正插着兜站在房间门口。肖嘉映一望向他,他就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是不是经常来你房间睡觉?”
“怎么可能!”肖嘉映立马反驳,“你有你自己的房间,怎么会经常来我这里睡。”
“那我为什么会记得这里面的细节。”
如果他不记得,这个房间根本就不会这么栩栩如生。
“……”
“肖嘉映你又骗我。”
“我是怕你想多。”
到底是谁想多。
谈默不经意地问:“我们睡一起还是各睡各的。”
“当然是各睡各的!”
这个人的话不可信。
谈默不理他,径直走到衣柜前:“那为什么连你的睡衣我都记得。”
“……”
肖嘉映把他扯出门:“走吧,看了这么半天看够了吧。你把我拉到这地方就为了故地重游吗?”
刚走出楼道,忽然重重的打了个寒战。
外面气温又降了好几度,几乎快要接近冬天了,他们穿的衣服根本不够。
“能不能把外面变回夏天?”肖嘉映问。
谈默像熊一样会讽刺,只不过声音没那么嚣张,反而显得有点低:“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万能的,到了夏天你又让我变冬天?我又不是空调。”
可是说完以后他返回楼上,取了件羽绒服下来。
“穿上。”
肖嘉映错愕地看着这件外套。
就是这件。
他曾经送给过谈默,在现实中。
以为他不喜欢所以不肯穿,谈默双手插兜,掀起眼皮重复:“穿上。”
“你呢。”肖嘉映几乎是本能地问出了跟当年一样的话。
“我不冷。”
一字不差,他们之间。
但现实和梦境已经分不开了。因为衣服是现实,对话是梦。
穿上羽绒服,肖嘉映周身被暖流包裹。
他们不声不响地走下坡道,很快就到了新的地方,对肖嘉映来说更加陌生的一处。
从繁华都市到城中村再到小镇。
谈默走路姿势不太舒展,肖嘉映默不作声把他的手拉过来,揣进自己的外套兜里,这才发现他五根指头都快冻僵了。
“冷你不会说吗?”
谈默不出声。
肖嘉映有点想发火,所以就真的发了。
“谈默我不喜欢你的这一面。是,你是早熟,你是比其他小孩都懂事。但是我不喜欢。我喜欢你像熊那样有说不完的话,哪怕你口无遮拦也比什么都不说强。能不能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谈默停下来看着他。
他侧过脸,又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重了,担心谈默跟他冷战或者是甩开他走掉。
谁知道谈默只是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兜里的手,从攥着变成十指紧扣。是谈默主动。
“好是什么意思?”
“我努力改。”
肖嘉映心跳都漏了一拍,刚想开口接点什么,谈默又把两人的手拿出来,对着手背呵了口气。
“不冷了。”
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一片平房,有的是两层有的是一层,还有一些跟城里的小别墅很像。
不用想,这里一定就是谈默的故乡了。
肖嘉映问:“你家是哪一栋?”
谈默朝最不起眼的地方抬了抬下巴,“只有那间贴了福字。”
说得也对。
房子建在离公路比较远的地方,前屋后田,看上去起码有二十年没翻新过。只有一层,但楼顶能上去,院子里看得到架在旁边的梯子。
仰起脖,温热的阳光从发隙穿过。
肖嘉映舒服地眯了眯眼。
他记得当时谈默提到过,把老家的房卖了替他妈筹钱看病。看来谈默是忽然想念他长大的地方了。
推开门,里面有很厚的灰,显得很荒废。
这里会留下什么?
从笔记本到羽绒服,这里会不会也有跟自己有关的东西,肖嘉映不确定。
可惜转了一圈,比较特别的就只有些作业本和文具。
谈默用过的铅笔都被削得极短,半截手指那么长一点,想握住都难。谈默读过的书不多,但大都被翻得很烂,边缘卷曲破口。还有谈默被批改过的试卷和得到的奖状、奖章,小学到高中的一应俱全。
肖嘉映翻了翻,初中他成绩都还很好,是上了高中才下滑得厉害。
“我们熊以前是个小学霸!”
“我不是。”谈默别开下巴,“我经常逃课,从来不会听老师的话。不要把我跟那些书呆子说成一样的人。”
“可你的考试成绩很棒啊。”
“很难吗?”
太嚣张了吧。
肖嘉映扯着他的脸摇晃。
如果没有他爸妨碍他,没有为谈阿姨的病操心、分心,也许谈默会是个很优秀的好学生。甚至他其实就是个优秀的学生,否则怎么会从小镇考到城里去。
他只是,很难再坚持下去。
在这里他们没停留太久,谈默说想走了。
小镇的路修得不平坦,经过时有种颠簸感觉,好像人生也跟着变得不平坦。
“现在可以说了吗,为什么要带我到这几个地方来。”
肖嘉映问完,谈默往旁边两步,把肖嘉映拉到砖块上,让他沿着碎砖往前走。
这样他就得一直让谈默牵着,以防摔跤。
“我想让你陪我看看我的家是什么样。”谈默低声说,“看看我住过的地方,勉强算是我的家吧。”
夕阳中他的神色有些黯,右手拉着肖嘉映的手,左手无力地垂着。
他的轮廓是橘色的,让肖嘉映想起那时那袋酸橘子。
“我一直在找家,原来我根本就没有家。”
“你早就知道了吧,肖嘉映,就我蒙在鼓里。”
气氛不太对。
肖嘉映嘴唇动了动,似乎预料到什么。
谈默显然也设想过很多遍,想说的话打过腹稿,所以不等被提问就接着说:“我一直以为等我找到自己的家,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能追求你。现在看来不是,很多事是改变不了的。我没那个资格。早上我说让你以后去找我,我……”
他停顿了。
准确地说,是迟疑了。
肖嘉映手还被他牵着,目光也被他牵动。他的停顿,他的迟疑,他微微摇了一下的头。
“我就是想听你说一句你会去找我,仅此而已。”
说完以后他就放开了肖嘉映的手。
肖嘉映先是错愕。
然后是生气。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仅此而已?把话说清楚。”
“就这样吧。”谈默说。
“你等等——”
他向后退,肖嘉映想扯住他,手一伸却扑了个空。
错开的手指像电影的定格画面。时间被拉长,无限拉长,然后在数秒的停顿后突然重启,一切就开始加速。
这个被构建的虚拟世界,在肖嘉映眼前骤然坍塌。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旧路,被挤压到变形,被拱起到半空,把他跟谈默分隔到触不可及的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