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小熊以后(44)
但肖嘉映性格就是这么慢热。这几年他的内心只接纳过一个外来者,就是熊。
分别前余妙还给他敲边鼓:“那可是要腹肌有腹肌、要money有money的绩优股,抓紧,抓紧啊!”弄得肖嘉映哭笑不得。
独自回家路上,他脑补跟Andrew在一起的画面,总觉得有点别扭。算了,还是逐渐冷处理吧,希望余妙以后也别再问了。
回到家,熊不在。
准确来说它是回来又出去了,肖嘉映没回,它估计他是在外面约会。
所以它也就在外面晃。
晃到陌生路口,天已经黑了,有人在路边烧纸。
据说今天是什么鬼节,兔子说的。
它找到一个角落蹲下来,踩住一根树枝,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会儿。
十字路口阵阵凉风吹,大树的树叶相互摩挲着。
它低落地望着地面。
不一会,旁边多了道影子。
“还不回去?”
冷淡中带着透彻清明的嗓音。
“你是什么人。”熊转了个向,面向小区栅栏,“凭什么管我。”
“他在等你。”
“那又关我什么事。”
对方的反应很漠然:“你在乎他。”
“什么?”
“你在乎肖嘉映。”
“我——”
“你真懦弱,真不像我。”
熊甩掉树枝站起来:“我本来就不是你!”
“随你怎么说。但是我告诉你,在乎一个人至少应该希望他过得好,而不是诅咒他跟你一样,永远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
“谁说我诅咒他了?!”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被冷血地戳穿,熊手脚发僵,大声吼道:“我没有。”
“那就去告诉他,他可以随心所欲追求他想要的生活,不用考虑你的感受。必要的时候你甚至可以离开他。”
“我……我……”
“你做不到?”
熊声音弱下去:“我不想流浪,我不想一个人,那种生活我过够了。”
“所以你就要一直当个懦夫?”
“不!”
当然不是。
熊下巴动了动,难受极了。
对方的语气还是那样,那么淡漠:“听着,他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流浪又怎么样?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迟早都会习惯。”
“可我……”熊一咬牙,“我喜欢他。”
“你可以喜欢他,但你不能假装不知道,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它沉寂下去。
它的头被谁揉了一把:“谢谢你帮我还他的人情,时间一到我会带你走。”
刚才有句话似曾相识,但熊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它在头疼中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在街角睡着了,身边空无一人。
跟我说话的那个人,他是谁?
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并且说“我们”。
颓废地回去,肖嘉映已经在家了,在加班练稿。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出去看,发现熊搞得脏兮兮的。
“你去哪了,怎么搞得这么脏。”
熊垂丧地摇了下头,仿佛不想多说,独自一只熊走进卫生间。再出来它身上的灰屑已经基本没有了,应该是自己拿卫生纸擦过。
肖嘉映把它薅过来,用纸巾帮它擦没擦到的地方。
“脖子,头低下去。”
它照办。
肖嘉映有点担心它这个状态:“去哪了也不能跟我说?”
“以后再说吧。肖嘉映我想上网,把你的电脑给我用一下。”
“我在用。”
今晚可能要改稿到很晚。肖嘉映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一台老笔记本。
“书柜底下应该还有一台旧的,我去拿来给你。”
熊坐在沙发上。
肖嘉映翻了半天。
那台电脑还是刚工作时买的,后来去了新公司领到新的,旧的自然就闲置了。但如果他没记错,应该还能用。反正熊也只是上上网,以它的爪子根本干不了什么别的。
打开书柜最下层的抽屉,一堆电源线下果然埋着旧电脑。
他抽出来,吹了吹灰,拿到客厅去接电。
“应该还是好的,你把插线板递给我。”肖嘉映伸手,可是熊半天没有反应。转头,只见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台笔记本,眼眸中是深深的错愕。
“怎么了?”
“我梦到这台电脑,我梦到过。”
这回轮到肖嘉映错愕了。
他和它对视,它笃定地说:“长得一模一样,里面一定有我的秘密,快打开!”
肖嘉映莫名有些木然。
他掀开上盖,系统已经启动。
数秒后就显示输入密码的界面,但他怎么也想不起了。熊急得脸都皱起来,欲哭无泪的表情:“求你一定要想起来,我一定要想起来,我要想起我是谁,我要变回原来的我。”
当熊没什么不好,但它不能永远只是熊。
它不是兔子,可以经年累月等一个虚妄的可能。
它要重新拥有爱一个人的权利,它要重新被人爱,它渴望得太久,无论怎么用不在乎的表情去掩饰,内心终究有对死亡和孤独的无尽恐惧。
“肖嘉映……”
“别急!”万种可能的纠缠下,肖嘉映眉心紧拧,又一次表现出比熊更成熟的一面,“别催我,我在想。”
记忆深处,许多已然被尘封的事和人。
那些穷困,病痛,伤心。那些虽然生根,却没能发芽的感情。质朴的,无关爱或喜欢,仅仅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善意,对美好被摧残的痛惜,有限的温暖,岁月长河中无法抵挡的遗忘。
肖嘉映翻遍了手机、笔记,一切可能记载有答案的地方,最后猛地想起那串被小他九岁的男生暗暗嘲讽过的密码。
【jiaying888】
敲击,确认,尘封的一切随之打开。
眨眼间周围电闪雷鸣,倾盆的暴雨在窗外肆虐,狂风席卷起客厅的一切,也卷起肖嘉映。
“肖嘉映!”
熊被刮到半空,眼看就要随家具一起飞到窗外。刹那间肖嘉映抢身想抓住它,可是手指碰到它的爪子,它无助的湿淋淋的爪子,没来得及,它消失在它眼前。
“繁繁、繁繁!”
肖嘉映大喊。
不再能听见它的声音,甚至也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身体失控,四肢腾空,瓢泼大雨阻挡了视线,风刮得他睁不开眼。他就像是坠入了比以前的每一次更深、更难以抵挡的漩涡,头向后仰着,满脸被雨水拍打着,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寒噤。
停下,快停下!
我、我还没看清电脑里是什么,还没帮到它。
疾风骤雨中他内心呼喊着,近乎失声,眩晕中是对未知的恐惧,直到一切戛然而止!
开始不由他控制,停止更不由他决定。
他被无形的力量抛在硬邦邦的水泥路面,浑身跌得失去知觉,好长时间以后才渐渐恢复。
……
风停了。
雨停了。
他却依然冷得打寒战。
睁开眼睛,肖嘉映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里是……
他停在一处坡道上。
是夜里。
地面是干的,周围很破烂,气温很低。肖嘉映抱起双臂御寒,慢吞吞转过身。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这个世界无比清晰,细节无比丰满,触感如此真实。
他可以闻到食物腐烂的气息,可以听到汽车鸣笛,可以尝到刚刚紧张之下嘴唇被自己咬出的血,甚至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医院名。
雨过天清,星意却依旧稀薄。
肖嘉映翻转手腕。
上面的疤痕缺少好几道。
怎么会。
他痴痴地站着,直到被路过的车灯晃醒。
记忆中的坡道也是这样,长年被纸壳子、垃圾箱占据,路中央横陈着月光,身后是寿衣、寿盒、花圈,眼前是弯曲难走的小路,远处是年轻的他租下的那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