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曾经嫁过我(169)
沈真人虽然没和欧阳交过手,但以他早前从欧阳身上感受到的威压判断,即便是道宗里的那些长老恐怕也不是欧阳的对手,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道宗那边会舍掉脸皮,请出宗门里闭关清修的太上长老们,以众欺寡。
“乖,听话。”欧阳再接再厉地安抚道,“你别参与进来,完好无损地留在宫里,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明白吗?我不希望这皇宫里的结界法师换成别人!”
“啊!”沈真人这才恍然大悟。
欧阳自己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道宗难道还会四处追杀他不成?
不会的。
就像道宗不会逼他承认与欧阳等人狼狈为奸,道宗也一样不会让京城里有其他修者大肆作乱的事泄露出去。
因为一旦泄露,丢人不说,还会受到其他宗门的指责,甚至丢掉驻守京城的权力。
唯一能让欧阳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宫里的这位皇帝了。
若不是他,欧阳又怎么会在京城这种不利于修行的地方盘桓滞留?
欧阳确实需要他留下,需要他去保护那位皇帝。
如此一想,沈真人终是放下心来,应下欧阳的要求,起身告辞。
沈真人一走,欧阳先放出神识,把周围重新审查了一遍,确认无人偷听,这才向庄管家问道:“全都处理好了?”
“绝无一处遗漏。”庄管家躬身答道,“您随时可以跑路了。”
欧阳还了他一双白眼,却也没有反驳。
庄管家说得没错,在安排好这桩事情的时候,欧阳就已经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是决定,而不是准备。
回到京城,回到夏宫,欧阳虽然对戚云恒展露了笑颜,心里面却不是真的开心高兴。
在面对苏素的时候,欧阳坦然自若,悠然自得,给戚云恒找了诸多理由,各种解释,但实际上,欧阳也曾在心里无数次地问过自己——
为什么他要委曲求全地包容戚云恒?
为什么戚云恒就不能把他放在江山社稷之上?
这天下,到底有什么让人舍不得的?
有那么几次,梦醒时分,欧阳甚至生出过把戚云恒与这个天下一起毁掉的念头。
没了天下,戚云恒就不必受限于权力;没了戚云恒,他也不必再拘束于宫廷。
但反复想了几次,欧阳就清醒过来。
戚云恒或许会被天下和权力限制,但他又怎么会被宫廷、被戚云恒拘束?
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如果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做到,不需要任何人允许,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之所以要寻找借口,不过就是因为他还不想离开罢了。
然而,现在,欧阳终于感觉到了厌倦。
看到皇宫里多出来的那些女人,又听闻了西北的那桩事情之后,欧阳终于不想再求什么“全”不“全”了——
如果戚云恒没有接受选秀的劝谏,欧阳或许不会生出那么大的火气;如果戚云恒在听闻西北之事后,没有生出犹豫,哪怕只是命人把宋巩押解入京,欧阳即便心里有气,也不是不能再忍上一忍。
可惜,没有如果,而欧阳也不想再压制火气,更不想再忍耐下去。
忍来忍去,不过就是“全”了别人,委屈了自己!
说起来,戚云恒又何尝不是个别人!
眼见着戚云恒开始把他的忍耐视为理所当然,欧阳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就算是他矫情好了!
只是,矫情的并不一定是贱人,更有可能是恶人。
而他恰好是一个做惯了恶人的,又从其他的世界里学到了如何将恶事做到极致。
比如,帮助别人达成原本不可能达成的心愿。
“不用急着搬家。”欧阳收回思绪,继续对庄管家说道,“等我和那家伙彻底摊牌之后再忙活也来得急。”
“您就不怕他把人给拦下,不让走?”庄管家挑眉问道。
“他能拦下几个?”欧阳撇了撇嘴,“再说他要是敢拿我的人做要挟,我就不会给他更大的威胁?”
欧阳从没畏惧过别人的要挟。
在欧阳看来,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包括自己的性命——生命固然宝贵,可若是在失去生命和把生命交托到别人手里之间做选择,欧阳宁可选择前者,因为选了后者,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丢了性命。
把命交给别人操控,那命,还能算是自己的吗?
庄管家很清楚欧阳的性子,听他这么一说便也没再多言,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苏素原本想要进宫的,被我拦了下来。”庄管家说道。
“她又怎么了?”欧阳疑惑地问道。
“昨晚的事,好像把她吓到了。”庄管家耸了耸肩,“她想知道是不是您主使的。”
“是又怎么样,她还能把我宰了,给那些人报仇?”欧阳浑不在意地哼了一声。
在欧阳看来,苏素的家乡与他们的世界并无不同,只是苏素生长的环境被人为地贴了一层名为“美好”的贴膜,将那些并不美好的、甚至是让人绝望的真相过滤到了肉眼难以察觉的层面,与日常的生活分割开来,就好像故事与现实的差距一般。
如果苏素知道了他的安排,很可能会想方设法地阻止他,宁可放弃复仇也不会让他用别人的性命做代价去报仇雪恨,即便那些人原本也是想要报仇雪恨的。
欧阳并不讨厌这样的苏素,但却不会让这样的苏素影响到自己。
自打上一辈子,自打懂事,欧阳就没想过要做一个好人,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好事。
早前是没有机会,如今是没了兴趣。
甚至于,欧阳都没想过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粉饰一下——
婊子都已经当过了,又何必再把时间浪费在立牌坊上?
别人的美誉也好,诋毁也罢,对他又能有什么影响?
“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庄管家嘿嘿一笑,“再说,这世上本就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想要心想事成,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我们也不过就是推了那些人一把,给了他们达成心愿的机会和勇气罢了。”
第184章 难以释怀
禁军在勋贵大街上救火的时候, 他们抓捕到的乱民已经移交到了京兆尹、刑部、金刀卫三处衙门——单单一个衙门的牢房实在关不下这么多人,只能分散到三处,顺便做出三处衙门联合共审的架势, 使审问出的结果更具说服力。
火势得到控制的时候, 针对这些乱民的审讯也有了初步的结果。
在将审讯结果送到皇帝陛下面前的同时, 金刀卫都督潘五春还带来了一个很难说是否可以称之为“好”的消息——
他们抓到了除夕暴乱的主谋。
确切地说,是有人把这个主谋五花大绑地送到了金刀卫衙门的院子里。
“此人以前朝皇帝自称。”潘五春小心翼翼地禀告道, “微臣请高都督亲自验看过,至少在容貌上, 此人确实与前朝末帝兴和一般无二, 只是……年纪似乎小了一点。”
一听说此人真与兴和帝长得一模一样,潘五春首先想到的不是昨夜的暴乱,而是皇夫曾经说过的话竟然是真实的,而他却怀疑了皇夫, 不由得心生愧意。
但紧接着,潘五春便又开始郁闷。
死掉的前朝皇帝才是最好的前朝皇帝,可以任他们摆布,任他们涂抹。
可这人却被活生生地送了过来, 而且还被很多人看见!
更让潘五春郁闷的是,他没见过前朝皇帝, 刚一发现此人的时候, 还以为是哪个金刀卫偷懒,把抓到的乱民送到院子里就不管了。
等手下人问出这人的身份,过来向潘五春禀报, 潘五春再想做点什么都已经不敢动手了。
天知道这人是谁送过来的,兴许是看不惯昨夜暴行的民间义士,兴许是这起事端的真正主谋,也兴许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好在,此人也没有胡乱开口,直接放出话来,要见他们的皇帝陛下。
“不想让我胡乱攀咬的话,就让他过来见我。”此人神色淡定地对他们说道,颇有一点处乱不惊的架势,仿佛他真的当过皇帝,“有些事,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听到的。”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告诫。
潘五春也从谏如流,马上带着已有的审讯结果去面见他的皇帝陛下,并将此人的事情也一起汇报上去。
说完之后,潘五春便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不管此人到底是不是前朝皇帝,昨夜之事都有了化解的法子——推到前朝余孽身上就是。
坐在上面的皇帝却是好久没有作声。
就在潘五春开始觉得,或许皇帝陛下根本不想见到此人,只想看到一具尸体的时候,上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把他送进宫来。”
“喏!”潘五春马上收敛心神,躬身应喏。
当天晚上,戚云恒坐在乾坤殿的龙椅上,不想去夏宫,也不想回泰华宫。
此时,暴乱和大火都已被彻底平息,但整件事却没有就此完结。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整条勋贵大街都付之一炬,死伤的官员家眷乃至官员本人不计其数,包括秦国公府在内的几家勋贵更是几近灭门,若是不把整件事查得一清二楚,有一个合适的缘由诏告天下,他身下的这个位置恐怕就别想再坐得安稳。
然而,虽然金刀卫“捉”到了一名酷似前朝皇帝的乱党,但一众乱民却不承认自己是前朝余孽,异口同声地咬定他们都是被秦国公等新贵迫害到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之所以联合起来,不过就是为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如此一来,只将罪名归咎于前朝余孽已经难以服众,那些真正的前朝余孽肯定会跳将出来,对如今的高官显贵们大加指责,被这些乱民毁去家园的朝臣也未必会觉得满意。
更让戚云恒担心的是,事情传扬出去之后,其他的百姓也会有样学样,稍有冤仇便暴起作乱,再不服官府的管束。
而这一点,才是最最可怕的。
官员若是不服管束,直接换掉就是,反正这天底下永远不会缺少想要当官之人,唯一的差别就是当得好与不好罢了。
但若是百姓不服管束,难道他还能把百姓也给换掉吗?
不可能的。
官员可以从百姓中选取,但百姓却是选无可选,换无可换。
最终被换掉的,只会是他这个皇帝。
而这,或许就是除夕暴乱的真正主谋想要告诉他的。
戚云恒闭上双眼,愈发地心绪烦乱。
“他比你我更了解权力的本质,更清楚一个皇帝会畏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