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问青山(53)
临海山庄外。
趁着山庄内一片混乱,程青怀带的人穿梭在夜色中将整个山庄围了起来,甚至临海的一面都没有漏下,几个水性极佳的人此时正静静地埋伏在浅水之下。
佟长老领命守在东面,程青怀从不远处不动声色地轻功掠过来,轻巧地落在他身后把左右的人支开,低声道:“长老,刚才山庄外西南面有信号,但我们守在此处并未离开过,他应当是没有出来,恐生变故。”
“眼下你打算如何?”
程青怀抬眼看向灯火通明的临海山庄,又道:“今日白秋令取剑是为了救阁主,他既不顾一切冒着生命危险只身一人进去,我们便要顾他周全,不管发信号的是不是他,都不能掉以轻心。”
佟长老活动活动肩背,提了提腰间的剑,声音像是由一层油纸闷住,不甚明朗地说:“我去追,等我信号,若不是他本人,那他多半是遭遇了不测,你立刻带人闯进去。”
“好,我就在此处等你信号,于阁主而言——于阁主而言他是极重要的人,今日就算踏平临海山庄,我们也要保他安然无虞,一切都拜托了。”
佟长老隐在夜色中,程青怀回到原处死死盯着山庄正门,她亲眼看到大批弟子出来,朝四面八方追出去,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跟在唐婉身边多年,她性子沉静内敛,这种充满未知危机的时刻她仍是沉稳地带人守在山庄外,数个时辰过去也不曾动摇分毫,她心下明了,今晚若是行差踏错半步,不仅是白秋令,就连那远在飞星谷的唐昀恐怕也是性命堪忧。
凭楼阁手下都是训练有素地杀手,动作干净利落,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程青怀左右看一眼,唤来身边两人沉声吩咐道:“待佟长老信号一发,你们就带人冲进去,切记此行目的有两个,一是先找到横君剑救
出白秋令,而后,便是要让临海山庄长个记性。”
只两人点头的功夫,她身侧西南方向便有一道暗红划破夜空,将半边月亮都映红。
白秋令讲的话司徒剑还是信了,以为当真是飞星谷来抢走了横君剑顺便掳走了司徒念局,他将山庄里大部分人派了出去,这临海山庄的大门拦不住凭楼阁一群精锐杀手,轻而易举就让程青怀带人闯了进去。
程青怀再让人循着西南方向追出去,而后避开混战的众人的视线,悄无声息潜到了后山禁地,黑暗中抬剑搭在值守之人颈侧,阴冷道:“白秋令在哪儿。”
“你是谁!”这人同伴立刻拔剑而出,程青怀于是一手抓了他手臂将人挡在身前,锋利的剑身在那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她嗤笑一声,说:“最后问一遍,白秋令在哪里!”
等程青怀在二人的带领下找到密室去的时候,密室却早已空无一人,只剩地上一滩骇人的血迹,她心头一跳上前仔细查看,发现了几块染血的衣料碎片,旋即她反手将剑推出去,那剑好似长了眼睛,直直朝身后那人心口而去,死死把人钉在了石门上。
“我给过一次机会,”程青怀话语间周身爆发出一阵令人生寒的凉意,剩下那人见同伴惨死,转身拔腿往外跑,她便不紧不慢一步步地跟着。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刚刚他还在这里!”那人实是过于慌张,跑了没几步便跪跌在地,见程青怀手中握着一把剑,一路滴着血朝自己走来,他心如擂鼓连连求饶:“我只是奉命守在门外,这里面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你——”
正当时,程青怀高悬的剑上一道身影倏而闪过,只这一眼她便觉得万分熟悉,立时转身望过去,再一次捕捉到了消失于夜色深处的那一抹白色身影,于是她看一眼地上那人,反手收剑追了出去。
白秋令全身大大小小的伤一时都痛了起来,他一路跑,却看不清前路,只知自己是一刻不能停——若是被司徒剑发现了端倪,那这计划便都要暴露。
他要司徒念君去飞星谷,实是想借她引开山庄的人,从未想过由她把横君带回去。他说服司徒念君与他配合,上演这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便是要令司徒剑方寸大乱,给程青怀带人闯入临海山庄制造机会,他再趁乱去将司徒念君放在自己房中的横君拿走,这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可他孤木难支,这样冒险的计划连程青怀都不知道——他不能等,也没时间再等。他原是由铁锁困住的,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生生断了指骨,一双手脱出来,再忍着钻心剧痛取了清羽,十成十的内力一剑劈开了脚上的锁链,脚踝被剑气所伤他也顾不上查看一二,一刻不停地去司徒念君房中取了横君。
程青怀终于追上那跌跌撞撞的身影,她追到数尺开外,见他跑几步都险些跌倒,来不及出声唤他便足尖点地飞身上前落在他前面,转身一把将人接住。
“你怎么......”
她不小心碰到白秋令的双手,听他闷哼一声,又赶紧松开,而后她低头看到那一双手鲜血淋漓,小心翼翼地摸到拇指和虎口,又道:“忍一忍。”
“唔!”白秋令疼得脚趾蜷缩,抱着横君却始终不肯松开手臂,额头的汗顺着他眉骨往下滚,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睁眼看到面前的程青怀都成了重影。
“还能走吗?”程青怀给他接上断的指骨,一手拾起脚边的清羽,一手抓住他手臂将人扶着站起来,“撑住,先出了这片树林。”
白秋令脚下一滞,险些又摔下去,他此刻意识都有些游离,只凭本能抱着清羽,朝前艰难走了几步后他重重喘了一口气,摇头道:“剑、剑在这里,
先...先送去飞星谷......”
“那你呢?”程青怀皱眉看他。
她看他脸色苍白疲惫不已,一身飘逸白衣如今了染成一片暗红,也看他五指死死扣着剑身,像是紧紧把唐昀的生死拽在怀里,不忍道:“连命都不要了?”
“他说...生、生也是我,死也是我...我便不能让他死,”白秋令一把抓了程青怀的手臂,横君剑撞进她臂间,声音喑哑道:“眼下我只能信你,这剑...咳、只能你送。”
“那你——”
“我只是皮肉伤,不用管我,我还有...还有一事要做,你带着横君去飞星谷,无论如何要请凌君前辈救他。”白秋令左右看了看,身后临海山庄还乱着,他从胸前拿出一个水色的剑穗来,颤抖着手递到程青怀手中,又道:“这个还要麻烦程姑娘代为转交给他,让他别担心我,我很快来找他。”
这一会儿说话功夫他像是好了许多,当是方才吃的药终于生了效,手脚上有了力,能支撑他原地站起来。
程青怀看着手里的横君和那隐隐散发槐花香气的水色剑穗,沉默良久,低声道:“剑穗你自己送,我去送剑。”
“我不会有事,只是怕他醒来不见我会担心,”白秋令唇角一弯,眼中清明许多,将一轮圆月映在眼底,复而笑道:“剑穗给他,让他一定等我。”
第四十八章 单三元
一声鸡鸣划破夜空,快马蹄疾程青怀得了横君,临海山庄与白秋令一别,便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地往飞星谷赶。
正如白秋令所说,佟长老追上司徒念君后必定知晓他的计划,定然也会想方设法为他们争取更多时间,所以这一路上都没有临海山庄的人来夺剑,她畅行无阻,三日快马加鞭赶回了飞星谷。
凌君正在药房为唐昀配制新药,程青怀顾不上礼数,风尘仆仆一声“谷主”没等来回应便一掌推开了药房的门。
“谷主!横君剑!”谷中不得骑马,药房附近不得使用轻功,到了谷前她下了马一路轻功飞到药房数十尺,落地便跑向药房。她额头满是汗,跑得嘴唇干裂却也来不及饮一口山泉水,一把将剑拍在凌君面前的桌上,气喘吁吁道:“青怀在此代白秋令向谷主请罪,剑虽是我送来的,但实属他奋力取得,只因他路上有事耽误,不知阁主——”
凌君瞥她一眼,拍拍手将她的手扒拉开,淡淡道:“死了。”
程青怀心中震动,猛地一掌重新将横君按回桌上,咬牙道:“谷主此言当真?”
“怎的玩笑都开...”凌君手快,否则照她那力道下去,指甲非得被压碎不可,只是抬头这一眼看到她怒意燃烧的眼神,到嘴边的玩笑话生生咽了下去,他轻咳两声以掩尴尬,又道:“七日之期不满,他就是想死我也不会让他死。”
“那便多谢谷主相救。”程青怀缓缓将手松开,默默退到一边,看凌君拔剑出鞘,剑身映着日光,隐隐听到阵阵嗡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凌君唇角微弯,喜色难掩,拿了剑挽袖绕开程青怀就要出门去。
程青怀将桌上铺得乱七八糟的几味药看了一眼,抬手便拦住了凌君去路,“谷主且慢。”
而后趁着凌君愣神的片刻,她轻巧地在他手腕一敲,待他吃痛松手,便一把将横君拿了回来,道:“横君已经取回来了,青怀斗胆请谷主先用药施针,救阁主性命。”
“你——”凌君一时气结,咬牙切齿目光在她身上来回片刻,一甩袖子又回到了桌前继续配药,兀自嘟囔着:“凭楼阁的人原来都这么厉害,怪不得一脚踏进鬼门关都能熬这七日!”
程青怀抱着横君在原地站得脚都酸了,嘴里咽喉中都干得像要起火,却仍是一动不动盯着凌君。凌君配好药,小火煨了近两个时辰,她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一动就要跪下去。
“好了,这药端过去给他服下,晚些时候我来为他施针。”凌君端着一碗药递给程青怀,另一手伸出去要拿剑,不料这药还没脱手,面前这人便直直向他倒来。
“哎!哎哎哎!怎么还能说晕就晕......”
凌君总觉得自己亏了,不仅受了程青怀的威胁,到头来要小心地将她照顾着,还得趁热亲自喂唐昀喝药——他将这一切都记在了不知此时身在何方的白秋令身上,心下计较着,等那人回来之后一定要在这谷中给他采药炼丹三年五载才够本。
千里之外白秋令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头上记了这么一笔账。
临海山庄那晚损失惨重,他趁乱一路夜袭到了扬兰城附近的南襄镇,在镇上休养了三日,而后又悄悄回到了扬兰城。
那几日他没有别的事叨扰,静下心来细细将飞星谷外的事情琢磨了一番。
从云隐山一路南下到飞星谷,路上该甩开的人他都一一甩开,西峰与程青怀会面后,才商定由四大长老轮流护送,究竟是何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取得横君他本是一个心都要飞回唐昀身边,却因临海山庄中听闻了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只得将横君交给程青怀送回,决定趁热打铁亲自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