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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有相逢(56)

作者:秦九郎 时间:2019-03-07 12:14 标签:甜文 强强 情有独钟

  “皇上,这边风凉,不如我们先回殿上去,再做打算。”
  “不,朕累了,朕要休息。”皇帝拒绝了他。
  掌印提起一旁的宫灯,挽着皇帝的手臂,说:“这可由不得你,今晚臣说了算。”
  虞景明走进厅堂的时候,花匠匆匆跟在后面,硬是没拦住他。以往这个时候,都是管家出去接待客人,一步一趋,急缓有序。
  “虞公子您慢点,相爷睡着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花匠压低了声音,急促地招呼虞景明,奈何他拉不住人。
  丞相坐在厅堂正首的椅子里,拢着两袖,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本来想等着虞景明回来,旁边点着暗暗的蜡烛,将尽未尽。
  虞景明甩袖就走进了堂中,他在屋子中央站定了,豆大的烛火只照亮了丞相小半边脸面,他穿着玄黑的衣裳,披着长发,绣花毯子滑落在了膝盖上。
  虞景明二话不说一撩黻黼就跪下去,着实把花匠吓得不轻,这一上来就跪人什么情况,虞公子虽说不是正牌丞相,好歹也是有头脸的人物。
  花匠急急忙忙上去拉他:“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等明儿相爷醒了再说吧!”
  “等不得了,明天圣旨就来了。”虞景明松开了花匠的手。
  “什么圣旨啊,明天来了你去接一下不就得了,非要现在说干啥呢?”花匠不依不挠,架着虞景明要把他挪开。
  丞相的睫毛动了动,他在梦中朦朦听到有人在说话,忽远忽近的,听不太真切。梦中他遇到了将军,春末夏初,北疆的城外花海满山。
  “谁在堂上吵闹?”丞相强撑着坐直了,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花匠和虞景明拉拉扯扯,小声地争吵着。
  花匠见丞相醒了,连忙过去给他把毯子重新盖上,一边把烛火拨的亮堂了些。
  虞景明展开袍袖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地面,声音传上来:“相爷,小人无能,没能护住管家,请相爷责罚。”
  丞相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叹口气:“罢了,皇帝拿管家来要挟,这事怪不得你,换了谁都头痛。皇帝拿他来要挟你干什么?”
  “回相爷,皇上要给您赐婚,小人没答应。后来皇上就来府中抓人,以此相逼。”
  丞相猛然睁开了眼睛,赐婚一个词犹如晴天霹雳,堪堪砸在他的头顶!
  “赐婚?赐什么婚?是哪家的小姐?”丞相向前探了身子,身上的毯子掉落了也没来得及去捡。
  虞景明被丞相的语气吓住了,他抬眼看看丞相的脸色,复又伏地回答:“回相爷,不是哪家的小姐,是……是公主殿下!”
  虞景明的声音犹如平地的惊雷,一声一声在丞相耳边炸响,一整片的回音浩浩荡荡充塞了他的整个脑海。
  丞相忽地靠回椅子里,搭着扶手,手指扣住扶手上雕刻的海棠花,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来压住胸口滔天的怒意。
  “怎么会是公主,她跟国师那档子事,皇帝怕是知道了吧?”丞相哑着嗓子,死死地扣住扶手,那朵木雕的海棠花仿佛即将被碾成齑粉。
  虞景明听出了丞相话语中的戾气,堂屋中的黑暗又浓重了几分,直压得虞景明大气不敢出。花匠禀声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在惊愕中还没缓过来。
  “回相爷,皇上说,圣旨明天就来了。”虞景明的声音带着颤抖,极力克制着。
  “你接下了?”丞相的语气变得平和下来,好像潮汐退去,浪静风平。
  虞景明不敢说谎:“是。”
  丞相半睁开眼,眼中映出房梁上贴了金箔的斗拱,藻井里垂挂着明珠,黑暗中依然灼灼生光。他忽然有些释然了,放松下来,让思绪汇聚成江河。
  虞景明听到丞相的声音:“知道了,你下去吧。明天这道圣旨,本官亲自去接。”
  亲自去接。
  

  ☆、愁客

  丞相没理虞景明,披着毯子走进了卧房。里头的灯笼昏昏暗暗的,雕花的床榻上童子正在熟睡,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白金色的头发柔软绵长。
  丞相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轻声叹息一下,撩开了缕金穿花的帘帐,在童子身边躺下来。
  他把童子抱在怀里,摸摸他蓬蓬的发顶,闭上眼睛沉沉地做起梦来。今天还会梦到将军吗?会吧?梦中有山河天下,梦中有当歌纵马,梦中还有人说要带他去携手踏花。
  如果皇帝把将军赐婚给他就好了,丞相不着边际地想着,他们去拜天地神明,去拜高堂明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想着想着忽然心里凉,鼻子一酸就让眼泪掉了下来。黑夜还没有散去,要等着五更的钟声响起,天才将将黎明。
  花匠送虞景明回厢房去,丞相没有说让虞景明在哪里下榻,于是随意择了一间屋子,将就着住下来。
  虞景明腿上有伤,被人划了一刀,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走起路来也不太利索。
  花匠看虞景明脸色苍白步履虚浮,以为他惊吓过度,本想扶着他一下,不想却被对方挡了下来。
  “我自己走。”虞景明说,他微微皱着眉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万事无碍。
  转过回廊下一排点翠灯笼,虞景明推开了一间下房,一阵淡淡的灰尘扑面而来,里面的陈设简单古朴。
  “就送到这吧,天色不早了,花匠也该去休息了。”虞景明说着撩起袍子跨进门槛,拍拍袖子上沾上的薄灰,对门外的花匠说。
  花匠站在一排灯笼下,流苏垂落下来,搭在他的肩头。光线有些暗,花匠的面容看不太清楚。他犹豫了一下,赶在虞景明关门之前上前一步说:“公子,管家他,还好吗?”
  虞景明抬起眼睛看花匠,花匠的眼里亮亮的,也许是烛光的影子。虞景明看得出花匠脸上的急切和忧愁,他抿了抿唇,说:“他……不太好。”
  花匠依旧站在门前,不进不退的,低垂了头,眉眼都藏在了阴影里。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凉风带着草木的香气,从他发间穿过。
  虞景明大概猜透了他的心思,他扶着门框,抬起手臂轻轻按了按花匠的肩膀,轻声说:“没事的,相爷回来了,皇帝不敢把他怎么样的。过一段日子,我们就能去把他接回来。”
  “为什么还要过一段日子呢?”花匠抬起头,看着虞景明的眼睛。
  虞景明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别处。院子里的竹子飒飒有声,天上的乌云正在慢慢散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有很多东西,旁人看不清。
  “不过看公子面色憔悴,血气不足,可是哪里受了伤?不如先告诉我,我好向相爷说明。”花匠转了一个话题,把那些糟心的事暂且放下。
  虞景明垂眸,微笑着回答:“虞某万事安好,未曾有哪里受伤。”
  花匠若有若无地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但下一秒又是一如既往的神情,带着人间的烟火气,温暖悠长。
  “那公子早些歇下,别耽误了身子。”
  花匠拱手拜别了虞景明,往自己的住处去。那是一所种满了鲜花的院子,常有人来院中喝他煮的茶。
  虞景明侧身在榻上坐下,他随意地用袖子在榻上抹了一把,把那些灰尘通通扫到地上去。
  他把自己一条腿搁在床沿,撩开了袍子,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虞景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解除了方才压在体内的禁制。
  咝。突如其来的疼痛冲进他的大脑,汩汩的鲜血这时候才从伤口处涌出来,很快就将他白色的里衣浸了个通透。
  刚才他在花匠面前表现得那么镇定自若,完全仰仗自己施了内功把血气压制住,否则以花匠那种从战场刀尖上走下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这血腥味!
  虞景明咬住了牙齿,胡乱把衣裳撕碎了绑住伤口,弄得他满手都是鲜血。他手上动作有点发狠了,面色也变得阴鸷起来。
  他故意没有说自己腿上有伤,为的就是能让晏鹤山明天接圣旨的时候露出破绽来。皇帝不是要收拾丞相吗?那就尽管来吧!他虞景明遭了这么多年的罪,也不是白受的。
  就算你晏鹤山明天依旧万事安好,那也无妨,毕竟,来日方长。
  虞景明给伤口包扎好,使劲地扯着布带子,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拧着眉毛,忽而全身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躺倒在满是灰尘的床榻上。
  他绝望地笑起来,像老去的刀客,抱着浊酒坐在墙角,笑得一脸颓废。
  花匠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没有点灯,一手把给花木松土的铲子推到一边,在老旧的圈椅里坐下来。
  茶壶搁在熄了火的炉子上,旁边一碗茶早就凉了,花匠顺手端过来喝掉。他用古法熬的丁香姜茶,管家曾笑着夸他手艺好。
  丁香别名愁客,听起来离愁难当。
  一口沁凉的茶水入喉,差点惹得花匠一哆嗦。他略一思索,站起来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了几个瓷瓶,正是上回花匠肩上被磨破了皮,管家特意给他送来的。
  花匠细细地闻了闻瓶子里药膏的香气,清清凉凉的,有股苦藿香的味道。
  花匠的唇角忽然有了笑意,浮浮的,忽远忽近。他拿瓶子在手心里掂了掂,转手把那些药膏都揣进怀里,走出门去。
  次日,丞相把童子喊起来,挽着袖子给他洗漱了,又跟他坐在一起用了早膳。
  五更天气的时候丞相起来过一次,因为上朝都在这个时候,日子久了,就成了改不掉的习惯。
  那时候天刚蒙蒙亮,丞相走出门时花匠已经在院中忙碌了,见着丞相出来,忙停下活儿来行礼。
  “今天上不上朝?”丞相左右想不起来今天的日子,要知道这之前一直都是管家在算着日子。再加上丞相那个糊涂健忘的性子,记得起来才怪。
  花匠也为难起来,他除了养花种草,并没有操心过丞相的日常起居。
  丞相看花匠半天憋不出话来,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去找来了黄历,一张一张翻过去了,勾勾画画的,好歹是找到了。
  今天不上朝。
  之前管家在的时候,丞相很少与童子一起用早膳。童子起得晚,那时候他早就在朝堂上聆听那些家国大事了。
  丞相给童子盛了一碗粥,切的细细的菜叶和瘦肉混在黏稠的粥里,撒了葱花,薄薄的一层油花香气扑鼻。
  但是童子不吃,童子坐在那里低着头,瘪着小嘴一脸的抑郁。
  丞相看他面色不好,也就搁下了筷子,伸手去摸童子的头,说:“阿宁?心情不好吗?心情不好就说给相爷听。”
  童子踢着两条腿,仍旧是垂着眉目,白金色的头发扎了一个小辫子,在阳光下最是夺人眼目。这样的颜色,在中原,可是极难见到的。
  “阿宁昨天做梦了。”童子的声气细细软软的,“阿宁梦到了管家,我们坐在花匠的院子里喝茶,管家给阿宁讲了很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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