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浩荡(33)
作者:白芥子
时间:2018-12-29 20:19
标签:生子 宫廷
“应该的,若非有你,我和老师的冤屈便不能昭雪,如此大恩,定当铭记终生。”
“不必这般客气,都是我应当做的,坐吧。”
坐下后俩人闲聊起了彼此的近况,许士显说他从凤凰山的庄子逃出来后,很走运地遇上了当时正在京中到处奔走的他老师的密友,拿到了奏疏和账本,便托人送去了侯府,后来就回了江南去,他老师还有一个小孙子在出事前被送了出来,托给了乡下的一户农户,他将人接了走,当做自己儿子抚养,在乡下躲了一段时间,一直到私盐案尘埃落定,他和老师的案子亦平反了,才终于不用东躲西藏。虽说人死不能复生,更无可能官复原职,至少他如今已不再是朝廷钦犯,换了个身份照样能过得下去。
“景州熟人太多是不好回去了,我现在带着老师的孙子就住在离景州不远的临江府下头的一个镇子上,日子过得也算太平,之前不联系你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后来安顿下来后写了封信到京中才知你已调来了茕关这边。”
说起往事,许士显面色淡然,似已全然看开了,贺怀翎听着却是唏嘘不已,许士显说的走运刚逃出来就遇到他老师的密友拿到翻案的证据,很大可能背后早就有人帮他们都安排好了,不过如今再提这些已无意义:“那你为何又会来了茕关?”
许士显笑道:“你知我没有别的本事只会舞文弄墨,身份换了哪怕想去书院做个教书先生都不行,只能帮人抄抄书写写字赚点养家糊口的钱,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还要养着老师的孙子,以后要供他读书,总得攒点银子,恰巧我如今的身份是个商户之子,便跟人学着做起了买卖,这次来这里就是赶着扈阳城的集市开市过来跑一趟,这趟把钱赚够了以后便不干了,回去安安生生伺弄几亩地,把那孩子养大。”
贺怀翎闻言颇不是滋味:“你有困难与我说便是了,何必如此。”
让许士显这样清高的文人去从商,怕是不比杀了他更让他好受,然生活所迫,为了恩师唯一仅存的根,他只能选择摒弃尊严低下头颅。
许士显摇头道:“我已麻烦你许多了,既然有能力自力更生,又怎好再拖累你。”
他不欲再说自己的事情,反问起了贺怀翎:“你在这边一切可好?”
“尚可,在这边关待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贺怀翎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将自己和祝云璟的事情说出来,毕竟祝云璟和许士显之间那一段实在算不上什么愉快的过往,怕是他们俩人都心有芥蒂,只是他与祝云璟再有几日就要成婚了,按理说怎么他都得把挚友留下来,请对方喝上一杯喜酒才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许士显道:“若非你在这里,今日我便要走了。”
“……月底我就要成亲了,你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留下来喝杯喜酒吧。”
闻言,许士显怔忡了一瞬,很快又略显惊讶地笑了起来:“当真?是哪家的小娘子?”
“他是景州江南人士,姓谢,是个小公子,我外祖父帮我定下的婚事。”犹豫再三后贺怀翎到底没有把祝云璟的身份说出来,只先将人留下,其它的还是等问过祝云璟再决定吧。
“小公子?……你要娶的是男妻?”
贺怀翎点了点头:“是男妻。”
“原来如此,”许士显没再多问,笑容真挚道,“那我便先与你道喜了,既然这般凑巧,我就留下来叨唠你几日,等喝了这杯喜酒再走吧。”
“好,”贺怀翎高兴道,“我这就叫人给你安排客房。”
房中,祝云璟把精力过于旺盛的儿子放到榻上,随他折腾,自己则坐在一旁慢悠悠地用起了早膳。元宝伸手去够他,够不着便使劲蹬腿,往一侧翻动,嘴里咿呀叫唤,祝云璟没有理他,吃着东西有些心神不定。
过了片刻,他放下筷子叫了人进来,问道:“侯爷人呢?”
“还在前头会客呢,听说已经安排了人去打扫西边的院子让客人住下了。”
祝云璟嘴角微撇:“他还要安排人住下?”也当真是不嫌麻烦。
“应当是的。”
“给我盯着西边院子的动静。”
祝云璟吩咐完又挥了挥手让了人下去,正心思恍惚时,大腿处忽然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他低头去看,就见元宝不知何时已经翻过了身来趴在榻上,正抓着自己腿上的衣料往嘴里塞。
祝云璟伸手一拨,让他躺回去。
元宝不依不饶,蹬着腿试图再次翻身,翻到一半又一次被祝云璟给拨了回去,几次三番下来小东西非但没哭还咧开了嘴乐得不行,祝云璟摸摸他的脑袋,再次确定自己真的生了一个傻儿子。
“你爹的高山流水都来了,你还乐呢……”
第42章 再见许郎
贺怀翎回来便把事情与祝云璟说了,祝云璟闻言似笑非笑地反问他:“你将人留下来,有空尽地主之谊招待他吗?不是说婚礼之前你还要回军营一趟把事情都安排了?”
“他难得来这边,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只是想留下他来喝杯喜酒而已。”贺怀翎解释道。
“行吧,我来替你招待他。”
贺怀翎:“……你愿意让他知道你的事情?”
“你都将人留下来了,现在不知道成亲那天也会知道,他如今与我一样是个死人,又能把我的事情拿去哪里说。”
“你……招待他?”
“怎么?你不放心?”
贺怀翎还当真不放心,谁知道祝云璟现在对许士显是不是还存着什么念想,毕竟当初他为了得到许士显可是费尽了心思,最后还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我不会对他怎样,”祝云璟没好气道,“难不成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强迫他?”
当日祝云璟便把人请来了自己住的院子。听闻未来的侯夫人要见他,许士显很是意外,更没想到对方竟已经进了总兵府,直到他随带路的下人踏进屋中,见到了坐在榻边正喝着茶的祝云璟。
四目对上,许士显直接愣住了,祝云璟扬了扬唇角:“傻站着干嘛,坐吧。”
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许士显终于回过神,满眼戒备地望着祝云璟:“太子殿下?”
祝云璟提醒他:“我早已不是皇太子,你还是换个称呼吧。”
“……您为何会在此?”
祝云璟笑道:“你为何在此,我便为何在此了。”
许士显不解:“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是聪明人,又怎么会不明白,你是怎么逃出生天的,我便一样,托了贺怀翎的福,我才能坐在这里与你说话。”
许士显瞳孔微微一缩:“是怀翎将您救出来的?”
皇太子被废又被赐死天下皆知,许士显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还能见到这位曾经将自己逼至绝境的昔日储君,一时心情极为复杂,而且……救他的人还是贺怀翎。
这一句“怀翎”叫得可有够亲密的,祝云璟酸溜溜地想着,轻哂道:“他能不救我吗?那日你从庄子上逃出去之前是不是换了我的茶水?你可知那日他恰巧偷摸来庄上想要救你,结果阴差阳错……”
许士显错愕,晃神间这才注意到祝云璟身边还趴着个丁点大的孩子,面色瞬间白了:“是……生子药?”
“也算我自作自受,”祝云璟自嘲,“活该有今日。”
许士显怔住,眼睫颤了颤,呐呐道:“……竟是这样。”
祝云璟没有错漏他眼神的变化,心中明了了几分:“你是否觉得很意外?”
“确实不曾想到,……殿下就不怕我将您的事情说出去吗?”
祝云璟微微摇头:“我既然敢叫你来,自然是不怕的,我若说你恩师之事,是谢崇明一人所为,我并不知情,你信吗?”
许士显叹道:“怀翎已与我说过了,我自是信他的。”
“当初我确实骗了你,没有尽全力帮你救出你恩师,但无论如何,我救了你,我知你不会将事情说出去,其一,我信你的品性,你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其二,便是为了贺怀翎你也不会说。”
“……殿下放心吧,我不会说,也无处去说。”
祝云璟点头:“我叫你来,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何事?”
“当日你说的,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究竟是指谁。”
许士显的面色更白了几分,望着祝云璟,好半晌,才艰难地哑声道:“殿下说笑了……那只是一个代指,并非说的谁……”
祝云璟却不以为然:“我听贺怀翎说你来这边是为了做生意?若只为了攒点家产在江南什么买卖不能做,非要千里迢迢来这边关?”
冗长的沉默后,许士显凄苦一笑:“殿下与他成亲,是真心的吗?”
祝云璟淡道:“真心与否,都得过下去。”
“……我从未见他如此快活过,他说到就要成亲时眼里都是放着光的,殿下……您从来都生在福中不知福。”
祝云璟轻蹙起眉:“他值得你这样?”
“值不值得,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我也从未奢求过什么。”
祝云璟十分不解,但面前这样的许士显倒是比之之前更像个活生生的人了:“我听人说,当年在景州时,你与他曾有过头口的婚约?你若是真有意,为何不早与他说个明白?”
许士显苦笑:“他从来只把我当好友、当知己,并无别的情谊,所谓的婚约不过是当时我被人纠缠,他帮我解决麻烦的托词而已。”
“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对他……”
许士显闭了闭眼睛:“是我庸人自扰罢了。”
或许是初见时于墙头上的惊鸿一瞥,或许是他第一次朝着内向孤僻的自己伸出的友谊之手,又或许是那人坚定挡在自己身前与人说出的那句“我二人早有婚约,你莫要再纠缠不休”,到底因何动了心,他已想不起来,也再无意义。
祝云璟心中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我若是你,怎么都得试一试。”
“我试过,……当年他回京之前,我送了对亲手刻的木雕与他,他没有收,又叫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我便明白了。”许士显神色黯然,竟是难得地对着境遇相似的祝云璟吐露起了自己最隐秘的心思。
祝云璟一时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相对无言片刻,身旁的元宝仰起头咿呀出声,祝云璟摸了摸他的脸,捏着帕子拭去他嘴角不自觉淌出的口水。许士显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百感交集,又似是释然了许多,若非今日骤然得知贺怀翎要成亲,且那人还是祝云璟,他也不至于这般失态,人各有命,求不到的再如何奢想也无用,他其实早就看开了。
“我想,他必是真心爱慕殿下,还请殿下日后定不要辜负了他。”
“这便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了,不需要外人置喙,”祝云璟道,“你不若多替自个想想,你也还年轻,即便帮你恩师养着孩子,也未必不能找个伴,何必苦着自己。”
“我无此心,殿下多虑了,待到回去之后,我便不会再来打搅您和他,您无需在意我。”
“我不在意,”祝云璟微微摇头,唇角上扬了一个弧度,“我也信贺怀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