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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16)

作者:北南 时间:2018-10-18 16:06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女童泣道:“你要是早些出现就好了……”泪水如珠,断了线地掉下来,“我弟弟,我弟弟就不会饿死了……”
  容落云口鼻一酸,这才看见旁边搁着一只小竹筐,盖着布,显然那孩儿刚走不久。他不知说句什么,索性未言一字,起身离开了窄巷。
  走出巷口,他看见霍临风,低落道:“杜仲,我想回去了。”
  霍临风点点头,待容落云坐上毛驴,他亲自牵绳回不凡宫。
  到达宫中后,他又牵至无名居,把驴拴在了院中树旁。都拴好了,人还在上头坐着,他拽拽容落云的袖口:“宫主,到家了。”
  容落云回神,下驴,又默默走到廊下坐着。霍临风只得送佛送到西,卸下大缸,注水倒鱼,再撒些饵食。朝外一打眼,那山猫又在偷窥,有鱼有鸟馋死它了。
  一切妥当,霍临风告退,迈出门时回头一望,容落云仍低沉地坐着。
  他看过太多死亡,早有些麻木,对人命有怜惜之心但无悲悯之情。他以为容落云冷漠更甚,然而今日这一遭,着实出乎意料。
  回到千机堂,杜铮已备好热水布巾,还将卧房整理一番。霍临风呼口气,净面后仰躺在床,又被人伺候的感觉仿佛苦尽甘来。
  杜铮为他捶腿,煞是心疼:“少爷,你近日都忙啥?”
  霍临风细数,给容落云捉鱼,为容落云揉腿,陪容落云买缸……杜铮听罢,长脸皱巴成短脸,如今这般,以后难不成要给姓容的穿衣喂饭?也忒殷勤了!
  他读的书少,那句话如何讲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陡地放下心,幸好容落云是男子,非奸非奸,谋取信任掌握根底便好。
  “少爷,”杜铮忽生疑惑,“容落云施舍灾民,感觉人不坏呀。”
  霍临风说:“许是他今日心情颇好。”
  杜铮“哦”一声,见主子闭目似困,于是再不出声,默默整理起竹楼。霍临风静静躺着,鼻息间有竹叶清香,可安神宁绪。
  将将入睡时,杜铮跑来:“少爷,怎的官印公文都不见了?”
  霍临风哼唧道:“藏将军府了。”
  杜铮又问:“为何《孽镜》不藏?!”
  好烦呀,霍临风一掌挥倒对方,藏什么藏,他还没读完呢。何况唐祯一门已故去十七年,如今谁若认出此书便是他的知己,暴露身份也无妨。
  困意渐消,霍临风索性坐起读书,“擒龙”下一阵为“戏蛟”。
  如此过去五日,不凡宫一切如常,只是容落云整整五日未出无名居。又一日,他沉溺书案纸卷中,自鸡啼至黄昏,竟一刻没离开书房。
  忽闻刺耳驴叫,他终于肯搁下毛笔,出去见段怀恪立在院中。“大哥。”他招呼,檐下搁着食盒,晌午弟子送的饭他忘了吃。
  段怀恪拎来晚饭,说:“你饿着不吃,好歹喂喂驴啊。”
  容落云一笑,踱至毛驴面前投喂谷草,摸着驴脸说道:“不好意思,叫你都饿瘦了。”说罢记起前几日赶集,也不知那些灾民情况如何。
  段怀恪却为此事而来,说:“城中乞丐日益增加,清晨赴约,河边竟躺满了休憩的灾民,冷桑山后也有不少人弃尸。”
  二人朝屋中走,容落云用饭,段怀恪描述城中情况。一番商议后,决定在山下施粥赈灾,容落云闭门造车多日,说:“也该活动一下,我来安排。”
  暂且定好,段怀恪回醉沉雅筑,临走帮忙把毛驴牵回马厩。摘下挂袋,发现里头装着一物,拿出是一把双面纨扇。
  容落云接过,暗道杜仲粗心,扇子丢了五日都没来寻。他填饱肚子权当消食,执扇出了无名居,慢腾腾走到千机堂外,恰与操练归来的弟子照面。
  如潮众人身后,霍临风高出一截,抱着剑缓步而来。抬眼看见容落云负手而立,五日未见竟瘦了些,他率先出声:“宫主,找人吗?”
  容落云说:“找到了。”
  霍临风指指胸膛:“找我?”待旁人尽入千机堂,他走到容落云的一步外停下,竟有点期待地问,“宫主找我何事?”
  容落云道:“今晚准备,明日辰时于冷桑山下施粥放粮,救济灾民。”
  霍临风心中暗惊,这人那日就大发善心,眼下竟还要施粥赈灾?他盯着对方端详,瞧稀罕似的,一时忘记答应。容落云叫他看得不自在,眉头一皱:“你癔症什么?”
  霍临风扯谎:“宫主貌似瘦了……”
  容落云眉头又舒开,除却容端雨,鲜少有人先关心他变胖变瘦。他又吩咐:“布施点设在军营旁,臊白一通狗官臭兵。”
  一一应下,什么话都交代清了。
  天色已晚,合该各回各家。
  霍临风却察觉异常,容落云自始至终负着手,似乎拿着东西藏在身后。他走近半步,侧身张望:“宫主,手里有什么?”
  容落云挥出手:“你给小情儿买的扇子。”
  那日心上人,如今小情儿,日后大概连“姘头”都说得出。霍临风一把接过,冲对方鬓边猛地扇了扇,道:“这么漂亮的物件儿,扭捏藏着做甚?”
  容落云骂道:“姑娘家的东西,本宫主嫌害臊。”说罢扬长而去。
  霍临风一听,兽性大发时采花十数少女,风月场的座上宾,竟会因一把纨扇害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依他看来,容落云就算勾着肚兜招摇过市,也该是不知羞的。
  对方的背影渐渐远了,他迈入千机堂,着手准备明日布施。
  子时,一队弟子漏夜外出,于西乾岭和邻州买粮,天明时分第二队弟子搭棚起灶,交接粮食即刻煮粥。第三队则在城中巡逻,将饿殍运至后山掩埋。
  三队分头行动,未及辰时已灾民蜂拥,领粥的队伍将军营都堵死了。霍临风操劳一宿,远远地、打着哈欠观望,忽闻粥香,一个女童怯生生地拽他衣角。
  他蹲下:“小姑娘,有事儿吗?”
  女童捧着粥碗:“我弟弟埋了,谢谢恩人。”环顾四周,她有些丧气,“另一位恩人在哪里,我们寻不到他。”
  霍临风恍然,这是那日巷中嚎啕的女童,打眼一瞧,少年掺着老翁,那日巷中的灾民皆在。这些人在找容落云,意图谢救命之恩。
  他想,暂不提其他,容落云的确行了一桩善事。
  待到午后,弟子换班轮值,霍临风回不凡宫小憩片刻。回千机堂前,他先去无名居汇报,途径莲池小沼放慢脚步,忽然换了路线。
  无名居中,容落云独立缸前喂鱼,撒一点饵食,六条红鲤欢快地摆尾。听闻脚步声,不抬头,余光瞥见霍临风负手走来。
  霍临风行至大缸另一边,探身看鱼,先看见水中容落云的倒影。容落云亦看见他的,撒食儿,好似砸他的脸面。
  他禀报道:“宫主,都办妥了。”
  容落云“嗯”一声,连句“辛苦”都吝于说。
  霍临风便主动:“弟子们奔波一夜累坏了。”稍顿则个,建设一番才咬牙撒出娇来,“我……我也疲倦得很,肚腹还饿着。”
  哗啦,容落云将饵食撒尽,红鲤拥挤在一侧争夺。他撩起袖子探手入水,涮了涮,掌心翻上掬水在手,朝霍临风轻轻一泼。湿其俊脸,他笑道:“那还不回去休息,跟我消磨什么?”
  冷水净面,霍临风陡然精神,边退边说:“那属下告退。”
  容落云终于察觉,那人负手来,负手去,身后显然藏着东西。“把手伸出来。”他命道,绕过大缸欲一探究竟。霍临风神情戏谑,退着躲着,戏谑演化为大笑。
  碎石踩乱,喜鹊离巢,红鲤迸水巴望。
  容落云纵身飞掠,急急扑至对方身前,擒肩拽臂,将霍临风一把掰了过去。霍临风背对他,身后两手攥着一束莲花,有盛开的,有含苞的,一股子清香。
  “摘给我的?”他怔怔地问。
  霍临风偏着头:“嗯。”
  他又问:“那你藏着做甚?”
  霍临风学舌:“初次送花,微微害臊。”他又在献殷勤,又在口是心非地讨好对方,可是耳后却烫,连额角也跟着沁汗。
  他负手晃晃,催对方接住。
  容落云听话地来接,手指蹭了他的。
  这下不单是耳后,连面颊也红了,霍临风万不肯回身,轻道“告辞”,直直地走出了无名居。
  四下忽静,容落云握着一束莲花,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缓步至水缸边,将莲花一朵朵放入,飘散开,荡起淡淡的涟漪。
  这时水面倒影在笑……
  是他撒下一阵欢喜。


第19章
  戌时,巡值弟子换班,平日有十五人,今日锐减成七人。
  容落云立在廊下点灯,点完提着一盏,不紧不慢地出了无名居。碰见巡来的队伍,他主动道:“布施分散人手,你们当心些。”
  弟子点头禀报:“回宫主,杜仲师兄已另做安排,宫主放心。”
  人手一张时刻表,从队伍数量到每队人数,再从轮值次数到交接时刻,几乎全部更改一遍。眼前这队减至七人,却非人手紧张,而是将原队伍一分为二,更分散、更全面地值岗。
  容落云一番细查,看罢还给对方,问:“这张表何时排的?”
  弟子回答:“昨夜需要调人外出,杜仲师兄连夜排的。”
  弟子众多,既要分人办赈灾之事,还牵动到宫中正常运作,这里外焕新的一张表竟是连夜排的。容落云多问一句:“杜仲人呢?”
  弟子答:“杜仲师兄操劳一天一夜,正在千机堂补眠。”
  容落云点点头,再无可问,提着灯朝前走了。
  他且行且思,当初招揽高手替徐正之位,只看武功,不讲其他。眼下布施一事办得不错,看来杜仲颇有统率能力,不知单独行动会如何。
  他在心中给予肯定,但嘴里一哼,于长街遗落一串不满。俊朗是俊朗,能干是能干,只是太没大没小,逾矩的事简直罄竹难书。
  而且惯会赏人甜枣,要他击鼓便亮绝招,拿他作赌便反悔,害他落水便捉鱼……桩桩件件哪像大弟子所为,不清楚的,以为是他容落云的体己好友。
  不知不觉走出宫门,渐渐靠近布施处,四下的灾民也越来越多,从前无人的茅茨土阶,如今被填补得满满当当。
  容落云到达地方,轻抬食指抵在唇间一“嘘”,止了弟子的恭声问好。
  山脚簇着一大丛篝火,将黑麻麻的夜晚照亮,他抬头望了望,夜空中浓云遮蔽星月,明日估摸有雨。
  目光未收,先闻异动,他倏地瞥向军营门口。
  军中兵丁尽出,手执火把,将营外休息的灾民轰开,推搡尚且不够,连踢带打,那阵势以为在擒贼御敌。容落云一步一步靠近,口中数数,步至营口阔地数至“四十三”。
  “你们共踢打四十三人。”他幽幽地问,“所谓何事?”
  都尉道:“军营重地岂容流民碍事,要等死也滚到别处去!”
  容落云笑起来:“天未明就挤满了人,天黑才出来肃清营口,如此能憋,你们是一帮乌龟王八蛋不成?”
  不凡宫的弟子操劳一天,此刻疲乏,军队才敢洞出滋事。都尉受了奇耻大辱般,率先抽刀相向,灾民顿时如惊弓之鸟。
  容落云一敛笑意:“我宫弟子今日辛苦,不与你们过招,我倒想活动活动筋骨。”
  素日井水不犯河水,兵难压匪,匪不理兵,此刻针尖对麦芒实属意外。都尉掂着刀,满营弟子对付容落云一个,况且容落云未执兵器,就算有绝招也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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