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94)
“那怎么行!若真叫他怎么来又怎么回去,卑职如何对得起前大统领知遇之恩,如何奠纪大统领在天之灵滔天的冤屈!”袁艾提及此事仍旧异常冲动,手中好似挥了一把快刀,痛快地说:“既然是北辽不义在先,休要顾什么好听的说辞,那都是说给死人听的!待卑职去见英烈那日,必定亲自给先祖下跪!那日我命人断其一条手臂,叫他自己捧着回去了。”
廖晓拂在太子身旁立着,听了膝盖猛地一酸,饶是宫中险恶,也不曾亲耳听人说起这种事,好似砍了一颗枯骨。“好!痛快!”杨义此时高声接道:“可这与那冻河何干?”
“那日大统领首级归还,军医惊然发觉将军首级已然有些许发胀,可北境已过十月,绝不可能是暴露一夜而至。除非是……”
“除非是泡过了河水?”祁谟似乎察觉出什么,眼神瞄准阵势图,“莫非这颗不翼而飞的首级是从河岸送过去的?可冰面宽足六十丈,断不会是从上头送过去的,除非是细作早早置好钩绳,在两岸凿出冰洞来,鬼神不知地遁冰面之下送出去。据说北辽人善走冰,那细作兴许就是辽人,不知孤猜得准不准。”
“殿下好英勇!”旁人还未出声,情不自禁的人除了廖晓拂还能有谁,只是他从来将这句话挂在嘴边,早就说习惯了,现下脱口而出才觉出自己早已失了分寸,急急辩解道:“不是……这……奴才失言,大人们莫怪。”
确实是莫怪,祁谟当着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中哭笑不得,唇绷得紧紧的才没真笑出来。这点事只要是个稍懂用兵之法的将士,兴许经点拨便能参透,只是小福子总将他看得英勇无双,无意中做些招人疼的傻事。众人被廖公公的话打断,蓦地一愣,只当是个没见过大场面阵仗的奴才,一笑了之。只有苏青松偷着撇了撇嘴,问道:“袁副将,那细作的下落呢?”
“当时卑职也不好大肆声张,营中盛传辽人能隔空取人首级,若稳不住军心岂不坏了大事?故而只与几位参军商议,在冰河最隐秘的几处布下伏兵,连守半月才等他出洞。只是那人身处异营,必定不会叫自己活着落在大昭将士手中,当场撞冰自毙。手中还握着牵钩引绳的玄铁石,想必已有绳索布置在冰面之下。”
吴英勋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恨道:“竟想出如此精细的功夫来,不愧是狼子野心。恐怕早早将阵势图送了过去,连同将士的人数与兵马!”说完似乎也察觉出有些地方不对,隐约不似看着简单明了,低声自问:“诶,若真是早将阵势图送了出去,为何不揭竿而起?大昭刚损失一位铁将,辽兵势气高涨,人数是差了些,可若当真是狼子野心,必定不会安生至此。”
此问来得气势汹汹,在每人的眉间留下一道深深的皱褶。廖晓拂是头一回跟着议事,胸膛里的心咚咚咚地撞着直响。走马峥嵘是每个男儿埋在骨肉里的血性,哪怕他从不懂兵法兵书也跟着紧张起来,只恨自己帮不上忙,这一刻哪怕用尽了力气也不能给太子解忧。
“既然如此,那这面冻河的冰就先破开,免得夜长梦多。辽人既然善于走冰,在冰面比马儿还快,那咱们便先将对其有利的地势除去。若破不开便将成山的石子铺上去,一旦冰面有风吹草动便在空旷的河面上响声大作。”苏青松冷冷说道,转身去看太子。祁谟负手望向阵势图上的一座城池,却不是相近的石洲,而是向着正南的胤城。
“天时、地利皆让北辽占了,可却隐忍不发。”他向后一望,看向站得无措的小福子,张口问道:“廖公公,你说说看,孤曾教过你什么?”
廖晓拂原本垂下眼睛正消沉呢,忽听殿下唤他,半信半疑地说道:“殿下曾说……出兵平定北辽乃是顺遂天意,天时、地利、人和皆齐全了,若是殿下猜测无错,那奴才猜测……北辽是少了人和这一处关窍?莫不是人数上少了些?”
如此剑拔弩张的形势从廖晓拂口中说出来,全然没有肃杀的气氛了。只有太子听了却还是笑着的,好似对这个回答认同至极。这样便叫悬着一颗心的廖晓拂定住了神,也不管自己那些精明心思够不够用,神色间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若是没了人和……必定是不行。可人数上也不差这些啊?莫非……莫非!”忽而他那细细的眉毛挑起,音色也清丽起来,回身与太子望向同一处,胤城。
“莫非是在等人?”廖晓拂知道自己多半是猜中了,众人眼中的狐疑也尽数散去,徒留脸色一片铁青。他接着说道:“大人们见谅,奴才懂得不多,都是一路上殿下教的。这……这不妙啊,若真是在等人,那刺杀前大统领一事岂不是多此一举?不仅叫咱们多了防备,大昭损一员猛将岂不是要用十万兵马来补?这……这不对劲啊殿下!”
祁谟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廖公公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故而孤早就猜测此举的用意并非震慑,也并非打草惊蛇,而是为了逼一个人出来。逼一个人从胤城出来。若真叫孤猜准了,最多再过一月,此人就会站在辽兵的大帐里,率千军万马,势如破竹,破我大昭北境!”
“殿下……”廖晓拂问得急,手心全都是汗水。他回头一望,众人脸上皆是不安。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马匹尽数栓入马厩,任它踢也好,跃也好,全用赤布将眼蒙住,直到蒙了赤布也不再狂奔,不可有误!去!”祁谟喝道。
胤城,一月。
武乐贤坐在茶楼顶楼的雅间,听着说书人的奇闻异事,偶尔自酌一杯烧酒。寻柳居的花酒虽好,可到底是兑了清水的花酿,哪里比得上烈酒醇香?而他今日只为一事前来,还特特订下能将整条大街一看到底的雅间。正当一斛喝尽,街上登时炸响千串红鞭炮,好似谁家嫁了女儿。一时人头攒动,百姓皆跑至路旁,等着看今年春闱的三甲是哪一家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福福你可以考虑下次给每位大人发一根吸管~~~~不然全都烫到啦!
鉴于大家强烈要求,豆酱更改了细纲,给苏家大兄弟一个cp~~~
茶楼侍女:哎呀前三甲大人好帅啊,简直不知道该给哪一位打call好了!
武乐贤:哼,幼稚。
茶楼侍男:这下又该有诰命夫人走动了,若能将女儿嫁给三甲真是喜事。
武乐贤:呵,女人。
茶楼侍女&侍男:来了来了!快看!
武乐贤:楼下的人都给我听着,今年的状元郎,我已经睡过了!(非常大声的)
第 102 章、第一百零二章
长街锦绣绵绵, 武乐贤已等过三个时辰。到底不算是个正经人, 也从不关心身外之事,向来主公要除掉谁, 他只管动手送人黄泉路上最后一程。更别说春闱, 就连殿试要考多久他都不清楚。等待时他也曾心急如焚, 却免不了自苦自嘲。今日过后只怕他与廖玉林更是云泥殊途,若那只小孔雀聪明着些, 必定懂得在殿上收敛锋芒, 总之年轻气盛多折命,来日方长, 拿下今年榜眼即可, 探花也无妨。
此刻夕阳如血, 辉宏的暮色穿过胤城长街两侧的重檐,犹如缠绵不愿离去的缱绻归鸟。武乐贤的沉默不语在这热闹中显得异常分明,只因心底隐约有些从未经历过的沉重,浓黑的眉眼衬一身鸦衣, 紧紧盯住街角不放。
待那片喧哗自街角转来, 几声马儿长嘶, 呼喊人声渐渐开始喧哗如炒,就连街旁撵车与摊子上的货郎也顾不上吆喝,探头垫脚地朝那边眺望。武乐贤遥看一眼转角,高头大马步至街中,好似孤高的仙鹤立于鸡群。登时礼炮齐响,立于两侧百姓的叫好声中, 是廖玉林披一褂嫣赤礼袍,拽动缰绳,缓缓走来。
傻气。武乐贤自酌一杯苦酒,望得出神。这只孔雀还是穿着素雅些好,状元及第的赤袍实在是叫人难以恭维。再看去,那人远远而来,精致的五官却毫无喜气,有的只剩萧瑟。
终归还是没能瞒过自己的意愿,走了这一步,廖玉林心中暗道。赵太师自知今年门生有望,也不愿廖玉林早早夺得注目,免得树敌过多,故而一再叮嘱只争榜眼即可。却不想廖玉林心中打了什么主意,大殿之上舌绽春雷,大放异彩,不仅叫重阳候府嫡子苏凌大呼惊讶,更是叫元帝记下了今年的才子榜首。只是这样一来,怕是更为不妙。
至于万人空巷的炙热赞誉,廖玉林从不在意,只是走至长街最热闹的一处,不知怎得了心中不安,胯.下白如雪练的马儿忽然停下,风儿喧嚣着,两颊一片微凉。他目光一掸,觉得蹊跷,忽听上面一声轻佻的口哨声,便皱起了眉头。
是他,他怎么来了?廖玉林紧紧握着缰绳,不走也不动弹,哪怕不抬头去看也知道那人定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呢,只得目光望向远方。若说从前只是解元,自己这张面孔无人识得,还可去寻柳居暗探风声。今日之后,胤城百姓恐怕皆记住了三甲的面貌,再见面怕是敌我相对,也是难了。
“敬玉公子一杯。”武乐贤慢慢自斟一盏,仰头一饮而尽,算作了断。苦酒入喉,还觉得滋味太淡,遮不过无名的酸涩。举袖引颈过后再低头寻觅,那白马已走出了视线,只能从人影密集的缝隙中瞧出星星点点的状元红,顷刻失望落魄的神色便再掩饰不住。
状元、榜眼、探花郎于长街走上一圈,便各自归府,换下衣衫,等着恩荣宴的轿子来接。廖玉林将寝室的门紧锁,几个时辰前在殿上的过往好似梦境,顷刻一跃龙门。可胸口却始终被状元红花压住,被状元礼袍紧紧箍住,重得他肩头几乎承受不住,一把将其扯下后禁不住微微叹气。
一年的时日,从小凉庄无名秀才生跃为春闱头甲,这是他一个字一个字与人搏命搏出来的,可为何始终笑不出来。不知今夜的恩荣宴又是怎样一片热闹盛世,至此廖玉林算作入仕的太师府门生,一举一动皆关联着太师府的名声了。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小生这诗念得如何,玉公子?”一抹修长的身影从房梁闪过,霎时落在廖玉林身后,一伸手将状元发冠上的玉冠打松了。
廖玉林心中大惊,面上却丝毫不显,怕惊动了下人,低声斥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敢私闯……”
“怎么就不能是小生了?”武乐贤一手扼住小状元的咽喉,心里狠狠发冷,若廖玉林能看清身后的脸色,必定也会吃惊武乐贤额角鬓发的冷汗,“好好的榜眼探花不做,为何非要争这个状元?嗯?莫非这个虚名在玉公子心中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一副长睫垂低,瞳色清浅如水,廖玉林松散的鬓发垂柳般随清风而动,好似有什么要今日做个了断,便淡淡地一笑,道:“自然要争,你当我为荣华也好,为仕途也好,为名声也好,为何不争呢?如今我功名在身,享一世富贵。若阿斐惦念你我教习书写之恩,还请把住口风,别叫旁人知道当今状元去寻柳居点灯一事。若没有别的事,还请阿斐让一让,我要更衣,恩荣宴的轿子已经候着了。”
“钱财乃是身外物,这可是玉公子亲口说的,你当小生好哄骗?嗯?你知不知道今日一跃龙门,街上有多少赞誉,私底下就有多少人想着杀了你。”语气中除了淡淡的杀气还有一丝抱怨,武乐贤收紧指骨,唇角笑意已无,顿了一顿,咬牙又说:“好!既然你自甘愿做眼中钉,非要死在旁人手里,还不如小生亲自送你一程,叫玉公子走得干脆,少受些苦。”话未毕,武乐贤神色骤然冰冷,有力的右手瞬间发力,将掌中的颈子愕然捏牢,疼得廖玉林猛吸一口气,脸色忽然变白,竟是喘不上来。
“荣华富贵,功名仕途,对你,就这样重要吗?”武乐贤手下发力,脸色却比廖玉林还要难看百倍。廖玉林高昂着脸,气息已然不顺,勉强张口:“松……阿斐……松手……”瞳孔映着房梁的阴影,好似撒了一片虚无的水渍,吞没了生机。
“蠢!为何你就不听劝,偏偏非要争这个状元!当你的解元不好吗!”
“阿斐……你、你……咳……”廖玉林渐渐挤不出一丝声音,自知今日听天由命,脸上的血色尽褪,两片唇不住地抖着。眨眼间一滴清泪顺脸颊而下,流落到颈上青筋突兀的手背之上。武乐贤的手指忽而一松,双臂一颤将人揽至怀中,不知所措的样子好似噩梦中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