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64)
“不是,守在外面的暗卫都是皇叔自己的,他们襟口绣着菡萏花,昭行人不会如此作为。”
长乐听了那句菡萏花,心下生了凹陷,仿佛那早被她藏在暗处的某种情感又开始崭露头角了。
羡之继续道:“‘网’能给皇叔的,是皇叔想要的情报,但这情报也是昭行里发来的,一旦皇叔生了别的心思,‘网’反而更能绊住他。观之也如是,他若真承了‘网’,便会为‘网’所牵绊。那师父会留给我的,是什么?”
长乐看着他,心下有了计较,应道:“你是说玲珑锁里有能牵动或制衡‘网’的东西?”
“嗯。但我不太懂师父和您说的,如果我孤身来,或是带着人来,这个前提……”
羡之顿了顿,“若我带来的人是观之,那他这番心思…不就白费了?”
“他做事总是有道理的,或许你见了玲珑锁里的东西就能明白了?”元裹起身将桌案上羡之落笔的那张生宣烧了去。
“那要我唤人给你备马吗?”
羡之站在屋里,半晌未应元裹,元裹也不急着打扰他。
元裹将灰烬收拾了来,听到羡之唤她:“姑姑,这灵荐观有旁的路走吗?不易让人看见的那种?”
“你……”元裹听羡之如此问来,目光明显一滞,须臾又领着羡之往内厢走,“有一条,旧日听老观主说是通往重阙,但究竟能不能通,没人走过,也未可知。”
“无妨。先试试。”羡之心下打鼓,却不敢表现来。他将手藏在袖下,狠狠掐了自己几下,在心头说服着自己这么坐一定有机会救回陆歧。何况灵荐观太偏离扶风中心,有些事要靠人传递,说不定到他这处时,消息已经晚了。
“姑姑,有人肯在那时送信来,不是神机妙算,便必然是看着我们的,可能有人借鱼目来混了珠子,也可能是自己养的生了差错。你,多加小心。”羡之最后叮嘱了一句。
“嗯。若是见着你世皇叔,帮我带句话吧。”
“嗯?”
“长乐幸得磐石无转移。”
“好。”
而那正在观外树上探看着的黑影,也在屋里的人影渐消时,离开了树。
只留下一弯照于树冠头,月光流过一树葳蕤。
同样是漫漫长夜,居衡的新月却无人有心顾看。
“居于横云地,论天下可衡量之事。这才是居衡……”谢陵的眉间病色缠绵着,却强打着精神同身侧人道,“知生,我这是注定的。你再怨谁,都是无用,与其如此,还不多想几个方子,替我吊口气的好。还有…帮我瞧瞧师兄可好?”
“你倒是看得开啊,谢平之。”祁知生有气也少有对谢陵发,今日叫谢陵这般说来,也只是阴阳怪气地怼了句。
祁知生又伸手探了他的脉,最后一脸无奈地拂袖起身,没好气地道:“你谢小先生爱怎样怎么样吧。”
“你……”谢陵看祁知生一脸菜色的转身要走,便开口,“去哪儿?”
“去给你找药,好成全你和那白眼儿狼百年好合的心思。”祁知生一边说着一边开门,正看着门外立着的赵祚,又抿了下唇,又故意地扬声添了句道,“顺便帮你找找你那儿子。”
“先生要走?”赵祚抬手一拦,出声问道。
“嗯,要走。怎么了?”祁知生抬手挑开了赵祚的手臂,看着赵祚脸上又生愁云,心下乐呵,补道,“惠玄的头七,他去不了的。我替他走一遭。”
赵祚闻声,陷入了沉默,转身目送着绕开他往园外走的人离开。又在屋外站了许久,才叫屋内人的咳嗽声唤回了神。
谢陵仍倚着床沿而坐,不知看了赵祚多久。
赵祚走近时,正瞧得他眉间未掩藏的倦色,赵祚顺势挨着床沿坐下,勾过谢陵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祚哥儿。”谢陵轻声唤。
赵祚身形一僵,这般话语还是原来他二人亲昵时,他才听得的。赵祚心下有起了波澜,他甚至可以预知接下来不论谢陵这话之后要求什么,他都会应。
但谢陵却轻声道:“陆岐,羡之失不得。”
“寡人知道,”赵祚微低首,将谢陵带着寒意的手贴近自己脖颈,想逐了他的寒凉,也想归自己一份清明,“你,寡人也失不得。小先生还记得天子之怒吧。那年你还当着寡人的面,教给小岐儿的。”
谢陵贴着赵祚脖颈的手翻了来,覆在赵祚脖颈上,轻捏了捏:“忘不了,只是羡之……”
“除了陆岐,你就只惦记着羡之那混账玩意儿?”赵祚明显对他亲昵的动作不满,也对他的话不满,直言来。
谢陵以一笑化解了赵祚的怒气来,倏尔春风满帐。他逗趣道:“吃醋了?”
“小先生要试试寡人这儿的味儿酸不酸?”
“那试试?”谢陵揽了揽赵祚的脖颈,赵祚在他的怂恿下倾身过去。双唇相抵,赵祚的舌尖轻扫过谢陵的唇,徘徊了一番,似要将所有味道都汲取尽了才好。
而后赵祚的舌微退,引着谢陵的舌探来,似要让他尝尝味一般,赵祚的动作小心翼翼,这一吻变的绵长,直到谢陵微喘,赵祚才稍微抽身,问道:“尝到醋了吗?”
谢陵抿唇低笑,喘了两口气来,才摇了摇头回应赵祚。赵祚抬手替他拭了唇角的一点涎水,悄声道:“是你嘴里的甜。将我这嘴里的酸都抵了。”
是带着血腥味的甜,盖过了药苦,赵祚不舍得说来,谢陵也不舍得戳破。
谢陵转了目光,将赵祚细细打量来。似得了饱足般,眉眼生了光,连病色都掩了几分,他轻声道:“我今日做了一美梦。”
赵祚猛地将他的手握紧了来,他怕谢陵的后话,是告诉他西天极乐的容貌,他手上使力,将谢陵的手捏得生疼,但谢陵只是皱了皱眉。
“不问我梦了什么?”谢陵继续道。
“梦什么了?”
“梦见了那年除夕夜。”谢陵低声,耳根子却有绯色爬了上来。
“那确实是美梦。”赵祚又倾身啄吻了谢陵一口,像那个除夕夜的某人第一次吻他一般。
年节时,扶风总是最热闹的,过去的一年生了许多事,要数最大的事还是谢小先生和姑臧主归京,而惠帝眼前的红人跟着改换了一番。
羡之一大早便从姑臧主的府邸过来,找谢无陵拜年,说是王孙们都要被留在重阙守岁,明日不一定能赶上拜年。
谢无陵笑着受了他的福气,又回身从屋中将早备下的红包递给了他,还送他一个玲珑盒,便送他上了车辇。
随后谢无陵打发了一园子的小厮奴仆上街去玩,还给每人分了一份碎银,说是难得年节,没有多少,但尽心意。
就木是谢无陵从邠州带来的,在扶风无牵无挂的,又一直跟在谢无陵身边,没时间结识一二朋友,所以对上街游玩的事不大上心,便说守着谢无陵。却不想他刚走到谢无陵眼前,谢无陵便给了他一个红封,让他自个儿去买个乐子消遣。
这话惹得就木脸红不已,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出了园子,至于是不是买乐子去了,谢无陵后来也没深究。
赵祚是在夜里骑了马来到园子外的。他赶在重阙宵禁前,牵了外宫的马,一路奔出重阙。
马听着御马人的令,停步在柳树前。赵祚骑在马上眺目,偌大的园子一片寂静,连一贯能透过树木掩映的那点光,也没有。
如不是他刚好遇着从巷弄蹿出的就木,他还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想来陪陪这异乡客,结果异乡客比他还自得,携一园子的人出去?
“姑臧主?”就木蹿出小巷,见得高头大马上的人影,将掌的灯又提高了些,打量去,唤出声,眼里尽是惊讶,仿佛赵祚不该是在今夜出现在这里的人。
但这个本该在重阙守岁的人,确实出现在了这里。
“嗯。”赵祚翻身下马,立于马一侧,往他身后的小巷探了探,见他身后确实无人,眉不经意地一撇,才问道,“你主子呢?”
“主子将我们打发走了,大概想一个人在园子里待会儿。这会儿……”就木往里探了探,见园内一片黯然,随口道,“许是喝醉了,睡了?”
赵祚听说谢无陵没走,便将缰绳抛给了就木,便往园子里走,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问向就木:“他在邠州也这般?”
“喝酒吗?主子除开寒冬,平素都是年节才喝。”就木牵着缰绳本打算往侧门辟的马厩去,突然间那道已经消失的人影,又出现在眼前,就立马停了步子,正经回答道,“不过冬来,主子腿疼,说这酒喝了暖身,也就不觉得太疼了。”
“腿疼?”赵祚嘴下喃了句,心里想着原来未听他起说过,但为未往心上放,没问就木什么,就回身疾步往伐檀小馆走去。
谢无陵倚着那株移栽来的小杏树而坐,而地上,他学了妙法旧时模样垫了一层裘,裘是惠玄不久前托人送来的,说是妙法真人送给他的新年礼。
逢着新年,谢无陵就将它拿来用了。
酒是早一天前,谢无陵就支使就木给他搬来堆着的。
又因着谢无陵旧时在扬州用小杯小盏惯了,不喜欢他们那抱着坛喝的模样,又嫌举坛添酒累人,索性拍坛拆了封,就将坛放在脚边,拿了小杯进坛里舀。
而赵祚来时,谢无陵正迷迷糊糊地往嘴里喂酒。赵祚推了门扉入了院,脚步放轻了几分,唯恐扰了这景。
外间喧嚣叫青墙隔去,月光洒落在内院,月下杏树旁,一人饮杯盏,霜花落满肩头而不自知。
良久谢无陵才听见有人唤了声,他回头,正见门扉处,那人一身华服,负手立于满庭月光中,凤首龙姿,比当日在昭行初见还要耀眼。
谢无陵起身,脚下不稳,生了踉跄,慌忙伸了手,扶住树干,赶在赵祚来扶他前稳住身形。
他和赵祚都向对方迈了步子,待二人渐近,谢无陵举了手中盏,笑盛了杯月色,敬祚来。
赵祚接过他的空杯盏,佯装里面真载了什么玉液琼浆,仰首饮来,便听谢无陵道:“我这酒啊,才是梦生。”
心上人在眼前,何尝不是美梦生?
谢无陵接着往赵祚怀里倒去,赵祚伸手拦了一下,唤了谢无陵一声:“小先生?”
“嗯。今夜这梦真好,有你来入梦。原来……”谢无陵脑子混沌,说起话来有些含糊,赵祚未听清多少后话。
“原来?”
谢无陵一时失力,赵祚搀着他回到树下垫了裘皮的地方落座。待他觉得谢无陵坐稳了,他便撤了手。但掌心生来的汗,和心里起的邪火到底影响了他一贯的冷静。
他见过谢无陵的许多面,见过他的疏狂气,见过他的风雅骨,见过他戏袍青衣,见过他青衫抚琴,见过他遍体鳞伤时。而今这般安生如兔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
“原来你也只有这样的年节才会入我的梦。”谢无陵说着便扑向了在他身侧落座的赵祚,桃花眸觑来,“今日也是。”
赵祚不防他突然发难,被他一扑倒在白裘上,月光和他霎时撞入了赵祚的眸。
赵祚喉头微动,皱了眉头,推了推谢无陵,冷声道:“平之,你醉了。”
“我是醉了。”谢无陵大言不惭地应道,伏在赵祚身上,看着赵祚喉头微动,起了兴致,俯首含住那喉结,引得赵祚身形一僵。
“醉了才会想你,也唯有醉了,”谢无陵眼里似蕴藏尽了昭行的风月,让赵祚对上那双桃花眸时,失了神。谢无陵自顾轻声道:“才能瞧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