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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步,从刺客到皇后(38)

作者:坐定观星 时间:2025-09-04 11:38 标签:情有独钟 HE 马甲文

  长公子门下的刺客,居然手握天子符节,光明正大地现身在沅水祭典上。
  不知是不是长公子授意,倘若不是,那刺客瞒着长公子,擅自妄为,公然与江州官署叫板,为长公子招惹祸端。
  ——何谈忠心二字?
  既然没了忠心,留他性命,那便是养狼为患。


第31章
  一只鸱鸮振翅飞来, 越过一重重高琢的乌黑檐牙,落在窗前。
  “笃笃——”
  鸱鸮用鸟喙轻轻叩击窗牖,响过两声, 窗棂骤然被拉开, 穿着雪白亵衣的少年赤脚站在窗前, 伸出手, 任由鸱鸮落在他的手背上。
  还不等落下支摘窗,又一只鸱鸮疾飞而来, 化作一个黑点径直射入窗内, 后面紧跟着一只新的黑点。
  瞬息之间,赢秀肩膀上, 手背上站满了鸱鸮,他愣了片刻,确认不再有新的鸱鸮飞来,迅速合上了支摘窗。
  少年披着及腰的漆发, 跽坐在临窗的矮榻上,茶几上立着一盏昏黄琉璃灯。
  借着烛光, 赢秀将一只只鸱鸮上的信条解下来,一目十行地看完,剑眉微微蹙起。
  这些都是交好的同僚给他发的,提醒他琅琊王氏已经知晓今日沅水祭典之事, 有几位门客怀疑他的忠心, 提议让长公子除掉他。
  眼下有两条路,一是逃,二是佯装不知,找机会向长公子表明忠心。
  烛影晃动,蜡泪一寸寸往下, 宛如赢秀缓缓下沉的心。
  他静坐了一会儿,随后转身打开窗子,悄悄放飞鸱鸮,少年披发坐在窗前,看着一个个黑点飞向远处一片高远的无边墨色中。
  这些鸱鸮尚有归路,而他却前路茫茫。
  一声细响,一个黑点擦过尚未彻底合拢的窗棂,径直地飞到案几上,抖了抖翅膀,在檀木案上踱步。
  赢秀认得这只鸱鸮,尾羽衔彩,远看是黑,细看是彩,这是属于琅琊王氏长公子的鸱鸮。
  鸱鸮细细的脚踝上黏着卷成细筒的信条,不知里面是何内容。
  少年刺客注视着那道细简,良久,他终于伸手去揭。
  琉璃灯下,字迹隽永清晰,上面写着——永宁八年广陵道上,若是无你,某亦无今日。待你如臣属,是某之过,愿扶危原谅兄长。
  薄薄的信条几乎被贴在琉璃灯罩上,帛纸泛着微光,每一个字都清晰彻骨。
  赢秀看了很久,兄长二字,让他想起一些遥远的记忆。
  永宁十年,他闲来无事,帮着城中的佃农锄禾,恰好撞见游历至广陵的郗谙,少年士族率众出游,在麦野上策马践踏稻谷,还要纵马踢打佃农。
  为了在马蹄下救下佃农,他打伤了马的眼睛,导致郗谙被疯马踩断腿,落下了跛足。
  高平郗氏大怒,要打断他的四肢报复,琅琊王氏的主公要把他交出来,平息郗氏的怒火。
  彼时生母去世,势单力薄,独自留守广陵祖宅的王守真站出来,说他是他的兄长,若要问罪,只管冲着他来。
  再后来,他们就成了政客与刺客。
  赢秀凝视着信条,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鸱鸮,圆滚滚的鸱鸮把脑袋主动贴向他的手,蹭了蹭他的手心。
  几重楼台水榭外,一处静室内。
  一道道重帷帘栊后,一切静默无声,甚至不闻长夜里的风声鸟雀声,显得尤其威严肃穆。
  铺天盖地的黑暗中,连枝灯静静燃烧,在檐墙上投射出一道巨大可怖的影子,一道宽阔长案后,身影的主人独自坐在龙椅上。
  高瘦,清冷似铁。
  悬镜司的人来报,说是有四五只鸱鸮进了赢秀的屋子,应当是琅琊王氏的人给他传讯。
  至于传了什么,暂且不得而知。
  皇帝没有在意,面前的长案上,摆着四大衣冠士族最新的动向。
  建章谢氏身处京畿,看似隐逸世外,私下发了密函给据守方镇的谢氏子弟,命他们小心谨慎,切勿行差踏错。
  居二的琅琊王氏更不必提,潜心想要争夺四洲漕运,以此垄断货殖,敛尽水上锱铢。
  远在交洲的谯国桓氏,安静蛰伏,丝毫不显山露水。
  高平郗氏,意欲来分一分四洲漕运,派出少公子郗谙,先行试探江州两姓的虚实。
  郗谙。
  两个黑色的字迹,静静地躺在帛书上。
  皇帝指尖轻点,那道字迹微微陷了下去,显露出淡淡的阴影,在灯下蒙上一层难言的阴霾。
  永宁十年,赢秀与郗谙的过节并非无迹可寻,来龙去脉在皇帝面前一览无余。
  当年,郗谙要求折断赢秀的四肢,给他赔罪,王道傀原本答应了,是王守真动用了母族遗留下的势力威胁,并且告诉王道傀,赢秀武艺高强,将来会是琅琊王氏一柄无往不利的刀刃。
  自此,赢秀成为了刺客。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十五岁的赢秀,是什么模样?
  无案可稽。
  ……
  翌日一早,赢秀去见了王守真,王氏府邸静悄悄的,路过的门客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朝他点头示意。
  倒是交好的同僚神秘兮兮地凑上来,一脸好奇,小声问赢秀:
  “你昨夜做了什么?那群门客吵着闹着说什么养狼为患,长公子起先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后来把吵得最厉害的两个给处置了。”
  赢秀没说话,反问他:“你们把鸱鸮借给我,可曾有人置喙?”
  同僚一愣,爽朗地拍了拍赢秀,“他们哪敢呀。倒是你,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符节?那可是使持节,往大了说,是钦差,身负皇命,有便宜处置之权。”他压低声音,神色有点严肃:“就连长公子,兴许也没见过那玩意儿。”
  赢秀一下愣住了,低声问他:“……符节可以祖传吗?”
  同僚被他问得怔住,随意笑了笑,“这儿我倒是不知道,如果皇帝不收回去,应当可以世世代代传下去吧。”
  ——倘若谢舟给他的符节不是祖传的,又会是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一闪即逝,由于太过不可思议,赢秀只当是自己多想,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走进中堂,一眼便能看见身着紫袍袖衫的雅正青年正在堂前等候。
  恰好青檐下垂下一帘断线般的露水,滴答滴答,刺客和政客便隔着朝露,遥遥相望。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许是近来看的卷牍太多,赢秀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句话。
  王守真没有提起昨夜之事,他抬手沏茶,如同往常一般,给赢秀沏了一壶绿阳春。
  茶香氤氲,广陵的春水绿雾扑面而来,仿佛又把赢秀带回了住在琼花台那两年。
  两人静默片刻,王守真终于开口劝诫:“谢舟既然能拿出天子符节,足见他不是一般门客,在他面前,切莫掉以轻心。”
  他只字不提赢秀昨日公然与官署叫板,在百姓中积蓄民心之事,因为此事,那些老谋深算的门客断定赢秀有不臣之心,为了博得声望做戏。
  惟有王守真知道,赢秀纯粹是不忍看见那些豪绅浪费百姓的粮食,想要替他们把粮食要回来,仅此而已。
  政客最是多疑,兄长却不会怀疑自己的弟弟。
  赢秀轻轻颔首,“我会注意的。”
  门客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弱小,而且似乎也不需要他保护,如此一来,他就不必为了谢舟离开琅琊王氏。
  琼花台共处两年,王守真最是熟悉赢秀的性子,知道他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孩子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小心照看着。
  想来,以赢秀的武艺和轻功,倘若来日他想要脱身,应当也不会太难。
  提起正事,王守真面色微肃,毫不避讳地将江州如今的局势一一和赢秀讲解。
  如今沅水堰口竣工,有船闸三十六道,渡口上百座,每一道船闸都对应着一段河道,来往的船舶每过一道船闸,便要缴纳相应的赋税。
  再加上船舶与沿河两岸的货殖交易,渔业水利,种种市利有多重,一想便知。
  明面上这是朝廷的市利,私底下,经过当地的豪强官绅之手,已然不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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