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3)
赵长赢假模假样地安慰道,“可能是你们之间缘分还不够。”
“嗯。”容与笑了笑,“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赵长赢暗自舒了口气,起身拍了拍屁股,“好啦,咱们回家!爹娘知道我俩拿了头名,肯定开心得不得了,准有好吃的!”
第28章 瑞雪兆丰年(一)
“容与。”夫子捧着书进来,路过容与身侧时敲了敲他的桌子,“你跟我过来一下。”
“夫子,我也一起吗?”赵长赢立马警觉地放下方才才装模作样举起来拿倒了的书,殷勤道。
夫子瞥了他一眼,“不用。”
“哦。”赵长赢沮丧地缩回身子,容与朝他安抚地笑了笑,转着轮椅跟着夫子来到了后院。
夫子停在一根立柱前头,蹙眉盯着容与看了半晌,只不说话。容与亦不出声,他淡然地坐在轮椅上,欣赏着一旁开得正盛的菊花。
最后还是夫子先沉不住气,道,“容与,前些日子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容与将目光从那丛金黄色的菊花上移开,反问道,“弟子不知夫子指的是什么事。”
“你……”夫子险些怒骂出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自压低了声音说道,“就乔家的事情!乔正仪自尽,黄正卿瞎了一只眼,前几日简庐也失踪了!”
容与稍稍蹙眉,略作不解地看向夫子,“是有所耳闻,只是……与我有什么关系?”
夫子道,“这三人出事前都同赵长赢有过龃龉,便接二连三地出事,我不信有这么巧。”
容与不答。
夫子继续道,“容与,你一向乖巧守礼,夫子问你,这几件事,到底同赵长赢有没有干系?”
容与抿唇,淡淡道,“自然没有。”
“容与!”夫子似乎仍是不相信,他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直直咬住容与,飞快地说道,“弟子,入则孝,出则悌,后一句是什么!”
容与迎上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道,“谨而信,泛爱众而……”
“行了。”夫子打断,“好,你既然知道,我最后问你一遍,这几件事,同赵长赢到底有没有干系?”
容与沉默地看着他,没有作丝毫犹豫地接道,“夫子,弟子也最后说一遍,没有。”
说完,不待夫子再说,容与便兀自转过轮椅往回去,轮子压过铺了一地的落叶,在秋风飒沓的声响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夫子,沉声道。
“己欲信,当先信人。”
书堂那边容与刚走,赵长赢便已同人差点打起来。
“赵长赢!你还有脸来!”黄正卿跟闻到腥味的狗似的,一掌拍在赵长赢面前的书桌上,便要上前揪他的衣领。
“滚开。”赵长赢随便一抓便攥住了黄正卿的手,一把甩了开去,冷冷道,“离老子远点。”
“我呸!”黄正卿吐了口唾沫,“你他妈就是个杀人犯!乔正仪被你杀了,简庐也被你杀了,下一个你要杀谁!啊?”
赵长赢冷眼瞧着周围的人群纷纷退避三舍,心里不觉一阵无名火起,伸手拦住旁边一人,道,“你躲什么?”
“我……我……我……”那倒霉鬼一脸惊恐,吓得直哆嗦,哭丧着脸求饶道,“长赢哥饶命……我……我可从没害过你!别……别杀我!”
“我没杀人!!!”赵长赢一声怒吼,被他拦住那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蹲下,双手抱头,连声喊道,“别杀我!别杀我!”
赵长赢眼风横扫,只见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如遇到虎狼蛇蝎一般纷纷后退,他报复性地往前踏出一步,引得面前数人尖叫出声,忙不迭往后逃。
“你呢!”赵长赢一把攥住面前男生的胳膊,他记得这人叫边卓,从前他为了抄边卓的文章,还请他吃过好几顿饭,“你也怕我?”
“长长长长赢……”边卓吓得面如土色,勉强答道,“我我们就是想在这儿安心读书,你……你高抬贵手,别为难我们了。”
赵长赢只觉心里凉飕飕的,像是冬天练完功,脱掉衣服躺进刚下的雪里。他放开边卓,抬头环视了一圈,近日因为束天风突然闭关,束澜回去处理庶务没来,整个学堂竟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赵长赢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苦笑了一声,将桌上的书胡乱塞回包里,道,“行,行……”
“长赢!”容与刚回来,便见到赵长赢眼眶微红,正闷头收拾东西,周围众人远远地围着,空气凝重得能绞出水来。
赵长赢隔着人群望了他一眼,眼中隐隐蒙着点泪光,片刻便重又低下头去,不再看他,只手中速度更快。其实他在这儿也没多少东西,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长赢,你怎么了?”容与蹙眉,“他们……”
“夫子好!”
“夫子早!”
赵长赢抹了把脸,红着眼抬起头,见夫子亦远远看向他。
“赵长赢!”夫子喊道。
容与心下一沉,只见赵长赢充满希望地站起身,大声道,“弟子在!”
“你……这些日子便先在家中复习吧。”夫子道。
赵长赢眼里还残留着方才的希冀之色,转瞬间话音落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明白过来,愣愣地问道,“什……什么?”
容与不忍,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用气音说道,“长赢,别问了。”
赵长赢充耳不闻,目光直直地盯住夫子,倔强地要问个清楚,“夫子,你……你让我回家?”
夫子微愠,拂袖道,“今早上简庐父亲同我说他失踪了。”
赵长赢面色煞白,嘴唇发着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什……什么意思?”赵长赢陡然提高声音,“你怀疑是我?”
众人同夫子皆是默然不语,满室异样的死寂。
赵长赢只觉浑身发冷,他怔怔地环视过低头不敢看他的书院众人,台前皱着眉翻书的夫子……阳光从侧边的窗台悄悄漏进来,爬满了书堂每一寸桌面,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亦映照得冠冕堂皇。
赵长赢突然想起当年第一次来书堂时的场景。那时候他还小,整日跟着师父学剑,大字不识一个,聂紫然实在看不下去,硬押着把他扭送到书堂里来。
“小长赢?”夫子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饼,“从前是不是没上过学堂?”
小长赢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夫子手里的糖饼。
“真乖。”夫子乐了,将糖饼递给他,朝聂紫然道,“夫人放心,既是到了我的学堂,自然会好生看顾他。即使是江湖中人,多读些圣贤书,总也是好的。”
小长赢懵懂地牵着夫子的手进了书堂,里边一众小豆包个个好奇地探出头来看,乔正仪一身锦袍,小大人一般朝他招招手。
“你叫赵长赢?”乔正仪一脸严肃,“以后你当我小弟,我罩着你。”
“长赢?长赢?”
赵长赢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身侧容与担心地看着他,眉心紧蹙,堆叠成一脉秋山。
“走吧。”赵长赢长长地一声叹息,容与一怔,看着他落寞地将包随手一挎,过来推容与的轮椅。
“夫子!”赵长赢停在书堂中央,他高昂着头,不卑不亢地扬声道,“母亲从小便教我,明月山庄的人,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弟子虽自幼顽劣,却始终牢记祖训,从未愧对过天地良心。”赵长赢朝夫子深深一鞠躬,“弟子多谢夫子多年教诲,从今日起,弟子再不会踏入书堂一步。”
“各位同窗。”赵长赢一拱手,笑道,“山高水长,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