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万字平戎策(87)
赵律白深深地看他一眼,还想再问点什么,最后只能止住话头,微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砚书不必介怀。”
柳柒没有应声, 神色平静得令人瞧不出半分破绽。
庭院深深, 寂静如许, 唯剩风动与花香盈满了清澜居。
少顷, 柳柒温声开口:“殿下今已及冠, 当择贤妻相伴, 臣此前提议的那几位姑娘,殿下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无论娶谁,于殿下皆百利无害。”
赵律白猝然合拢手里的古旧书卷,神态不复方才的温儒:“此事以后再议。”
柳柒道:“听说师贵妃已经开始为三殿下张罗了,如若三殿下成婚后诞下子嗣,于殿下您更为不利。”
赵律白的下颌线倏然绷紧,声音略有些发沉:“我知道了。”
“天色已晚,臣便不叨扰殿下了。”柳柒起身请辞,“还望殿下慎重考虑臣方才所言之事,无论是出征庆州还是择妻,都是殿下如今的上上之选。”
赵律白道:“嗯。”
柳柒拱手揖礼:“臣告退。”
赵律白迅速起身,跛着脚朝他靠近:“用过晚膳再回去罢,你我已有许久不曾同饮同食,今日府上正好新进了一批鲜鱼,全是你爱吃的。”
柳柒笑道:“殿下爱惜臣,臣不胜感激,只是臣还要去衙门一趟,便不留下用饭了。”
赵律白又往前迈出几步,轻轻扣住柳柒的手腕,语气近乎哀求:“砚书。”
他的眸色颇为深沉,宛如幽潭,难以窥底。
极目望来时又似盛满了月华,流光溢彩。
满目皆是温情,却也尽显侵略之势。
柳柒心头一颤,当即挣脱他的束缚,从容不迫地退开了几尺:“臣告退。”
赵律白欲言又止,最终只得目送他离去。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离开淮南王府后,柳柒又往礼部走了一遭,并非有公务急着要去处理,而是体内的蛊虫已然苏醒,唯有靠云时卿的安抚方可奏效。
能熬便熬罢,他不想与云时卿太过亲密。
衙门里昏暗无光,仅剩下几个当值的小吏挤在一处嗑着瓜子儿絮絮叨叨。见柳柒到来,他们迅速前往公房点亮灯烛,并备好茶水果盘仔细伺候着。
一名小吏笑道:“柳相这么晚还来公干,着实让卑职等汗颜。”
柳柒随手翻了两本册账,目光在淮南王冠礼所需之财帛那一页多停留了几瞬:“闲来无事,到衙门坐一坐也无妨。”
那小吏嘟囔道:“奇了怪了,祝大人也是这般说的,衙门当真有这么好吗?”
这声嘟囔几不可闻,但柳柒却听了个真切。待小吏离去后,他提着一盏灯往礼部司的公房走去,拐过几道游廊,果真瞧见了一豆昏黄灯影。
祝煜正在誊写库料,听见叩门声,头也不抬地道:“请进。”
房门应声而开,一抹紫色身影闯入眼底,祝煜豁然抬头,旋即放下笔毫起身揖礼:“柳相。”
柳柒将灯笼吹灭放在门口,说道:“听闻祝大人近来总是早出晚归,本官特来瞧一瞧。”
公房内的灯烛略有些泛黄,衬得祝煜身形瘦削,柔弱不堪。
他微微一笑,恭声道:“下官每日也是按时入值,偶尔遇忙才会在衙门多待片刻。”
柳柒道:“祝大人应以身体为重,几日不见,你又轻减了不少。”
祝煜身型微僵,好半晌才讷讷开口:“有劳柳相记挂,下官感激不尽。”
柳柒目光移向更漏,而后说道:“时辰不早了,再过几刻便是宵禁,祝大人早些回府罢。”
祝煜道:“是。”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柳柒淡淡一笑:“祝大人的府宅与本官只隔了一条街,不若同我一道回去罢。”
几息后,祝煜拱手应道:“下官遵命。”
祝煜太过反常了。
今春殿试放榜后,新科三甲打马游街时,柳柒曾在酒楼观瞻过。祝煜的容貌堪称是所有式子里最出挑的,与他的探花郎称号甚是相符,听闻朝中有好几位大臣曾派人向他提亲,但都被他婉言相拒了。
祝煜出身翰墨诗书之族,祖上曾在前朝为官,其父亲又是襄阳城的孝廉公,真真正正的清流之辈。
柳柒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一个与祝煜的出身极其不符的猜测。
就在他沉思之际,两人已走出了衙门,衙门外的石阶旁停着两顶肩舆并一辆马车,肩舆是他和祝煜所有,而那辆马车则颇为眼生,无从辨认。
正疑惑时,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带刀侍卫朝这边走来,对柳柒拱手见礼:“柳相。”
柳柒扫了一眼他的佩刀,从刀柄的徽纹辨认出此人是三皇子府上的侍卫,于是说道:“衙门今日不办公了,你若有事,明日早些来便可。”
那侍卫道:“小人是来接祝大人的,并非公干持身。”
祝煜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柳柒觉察出他的异样,问道:“祝大人,你可识得此人?”
不等祝煜开口,那侍卫当即接过话说道:“卑职乃三殿下府上的侍卫长。殿下惜才,对祝大人的丹青倾慕已久,特命卑职来此,请祝大人过府一叙。”
柳柒道:“宵禁在即,若祝大人此刻去了三殿下的府邸,该如何回府?祝大人与三殿下身份有别,臣子夜宿皇亲府邸实为不妥,若三殿下实在怜惜祝大人的才情,不妨等祝大人得空时再来相邀。”
侍卫长顿了顿,视线在祝煜身上停留须臾,而后说道:“柳相言之有理,卑职这就回去复命。”
马车悠悠驶入夜色,祝煜松开蜷紧的手指,掌心里早已渗出热汗。
抬眸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眉眼。
柳柒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祝煜眼神闪躲,静默几息后适才躬身揖礼:“多谢柳相替下官解围。”
柳柒没有过问他的事,止温声说道:“祝大人早些回去罢。”
两人相继入了轿,乘着月色各自回府。
眼下已至戌时,相府里灯火通明。柳柒在花厅用过晚膳后便去孟大夫所在的东苑小坐了片刻,返回后院时,云时卿正巧刚结束洗沐,身上还残存着些许温热水汽,满头乌发垂泄,将那副五官衬得愈发凌厉冷锐。
体内的昆山玉碎蛊仿佛对云时卿有所感应,甫一入屋,柳柒的双腿便情难自抑地发软发颤。
——明明晨间出门之际尚且正常,现下归来竟这般失控。
他立刻封住自己的几处大穴,稳住心神后方才走进里间。
云时卿寝衣未系,露出一大片块垒分明的蜜色肌肉。他倒一杯温热的淡茶呈给柳柒,似笑非笑道:“大人躲了我整整一日,甚是辛苦,喝杯淡茶罢。”
柳柒耐着性子接下茶盏放在一旁,开门见山地道:“三殿下和祝煜是什么关系?”
云时卿挑眉:“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
柳柒目露讶色,沉声道:“今春天鹿苑围猎之时,我曾在某处密林窥见了三殿下的情事,若我没猜错的话,与三殿下行苟且之事那人正是礼部司员外郎祝煜。”
云时卿坐在八仙桌前,够过那杯温茶徐徐饮尽。
柳柒打量着他,复又道,“初时我以为是祝煜攀龙附凤、卖身求荣,直到今晚我才知晓,像祝煜这等出身书香门第之人,若非遭人强迫,断不会做出如此腌臢之事。”
云时卿问道:“你怎知是三殿下强迫他为之?”
“是与不是,我自双目清明。”柳柒肃然道,“祝煜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真正意义上的天子门生,纵是皇室子弟也不得染指。三殿下逼-奸朝廷命官,此乃大罪!”
“逼-奸朝廷命官?”云时卿哂道,“大人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太过绝对。”
柳柒学着他的口吻回击着:“你与他们狼狈为奸,自然不觉此事有悖纲常。”
云时卿问道:“大人已经知道三殿下与祝探花的事了,明日是否要将此事参奏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