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万字平戎策(165)
孟大夫替他号了脉,蹙眉道:“脉象无异,公子和胎儿俱都安好。只是公子的内息有些紊乱,想是蛊毒淤积太多所致,若长此下去,恐怕十分不利啊。”
柳柒这些天接连不断地服药,五脏六腑内的蛊毒积攒得愈来愈多,蛛网样淤青已然凝集到锁骨处。
微顿半晌,柳柒道:“劳烦孟大夫替我用银针封住身体的几处筋脉,或可延缓蛊毒侵入脑髓。”
封住筋脉之后便不能运功动武了,一旦强行运功,便会倒行逆施、走火入魔。司不忧担忧地看了他几眼,终是没有阻止。
孟大夫依照他的指示施针锁住了几处筋脉,几人在客栈休息一宿,翌日天明时继续赶路。
徐州至楚州有四百余里,需六七日方可抵达,柳柒每日服药之后便倚在车内沉睡,精神全无。
又往南行了两日,途径某县时,众人发现此处有不少逃难的百姓,司不忧几经打听,方才知道这些人是从楚州、海州两地逃亡而来。
“砚书,”司不忧掀开车帘,对柳柒道,“楚州和海州最近有大批海寇做乱,不甚太平,许多百姓都已举家迁离,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
柳柒眼底闪过一抹忧色:“海寇做乱?怎会如此?”
司不忧道:“这批海寇来自万里之外的倭岛,抵达楚、海两州不过几日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地方军镇压不住,已奏请朝廷出兵支援,恐怕不久之后便会有大批军马赶往楚州。砚书,你在京中待了十年,人人都认得你,你若留在楚州,必会让赵律白知晓你假死之事,届时恐将惹出大乱子。”
柳柒已经见识过赵律白的疯劲儿,实在不愿再被他纠缠上,却又放心不下云时卿,便道:“可是离开了楚州我又能去哪儿?晚章若是寻我,也只会往楚州来,一旦我走了,他……他就找不到我了。”
司不忧目光一沉,说道:“你就这么放不下他?”
柳柒握着一只木偶,坚定地点了点头:“昆山玉碎蛊消减寿数,我与他相守的日子屈指可数,不想再错过彼此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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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乱世若逢生
楚州境内有大批自海上而来的倭寇, 他们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甚至明目张胆地在各处水源投了毒,人畜皆受其害。
依据楚州军所言, 此番过海而来的倭寇足有数十万人, 除楚州、海州之外, 扬州、苏州等沿海地区亦有倭国武士的身影, 传闻这群海寇善忍术,各州军力奈何不得,无法与他们正面交锋, 只能竭力护住百姓, 暂避锋芒。
云时卿购置的那所宅子临海, 想必早已被海寇践踏,南下回扬州也非上上之策, 思来想去,几人只能往北而行。
——离京越远, 认识柳柒的人就越少,如此才能摆脱赵律白, 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司不忧见他愁眉不展,遂宽慰道:“我给你师兄送了封密信,将我们的行程告知于他,他若收到了消息, 定会往北寻来。”
柳柒道:“赵律白并不知道我假死之事, 我担心他会迁怒晚章, 倘若晚章因此而入狱, 恐怕没人能救得了他。”
司不忧道:“新帝登基, 朝中官吏大换血, 正当用人之际, 赵律白权欲熏心,自然会以利益为先,不会轻易降罪你师兄的。”
陈小果也笑呵呵地道:“放心放心,云大人的面相富贵着咧,除了在感情上吃些亏,旁的都挺好,嘿嘿,都挺好。”
冷不防,柳柒想起曾经在成都时,他让这位小道长看过云时卿的八字——
玄武当格,一气顺生,得财、得官、得权,又逢库相助,贵不可言。
然曾遇凶年刑冲,无贵人帮扶。
后来在雅州雪屋时,陈小果又拉开他的掌心,说了一句“以血饲佛,三为止”。
思及此,柳柒不禁问道:“道长曾言云相以血饲佛,此话何解?”
“我说过这个吗?”陈小果挠了挠头,似是陷入了深思。
等了许久未等到下文,柳柒便吃了几块糕点果腹,而后倚着车壁缓缓沉睡过去。
司不忧循着舆图的指示驾车往北行去,官道上时时可见逃亡的流民,男女老幼,不胜枚举。
朝廷的兵估摸着很快就能抵达楚州了,也不知能否平定海寇之乱。
酉时刚至,天色便暗淡下来,马车驶入一座小镇,几人决定在此处歇歇脚。
然而因海寇做乱之故,小镇上灯影稀疏,大多店铺都已关门打烊,或举家迁离。举目四顾,萧条无比。
马车缓缓路过一家客栈,这家客栈并未掌灯,门扉也轻掩着,但客栈老板却从门缝中扒拉着脸瞅向他们,显然是想拉客营业。
司不忧勒停了马,跳下车辕往这边走来,老板战战兢兢地问道:“汝是大邺人否?”
司不忧抱拳道:“我家老爷和夫人北上探亲,途径此处天色已晚,欲借贵地暂住一宿,不知老板可否行个方便?”
老板听他操着一口官话,顿时卸下心防,遂将门打开半面,热情地招呼道:“赶紧请你家老爷和夫人进来罢!”
孟大夫撑着车辕下了马车,陈小果掀开帘栊,扶着柳柒小心翼翼走将下来,红着耳根叮嘱道:“娘、娘子仔细脚下。”
客栈老板瞥见马车内走出一位大肚子的夫人,心里不由一咯噔,忙问向司不忧:“你家夫人几个月了?瞧着快要临盆了,怎还出门探亲啊?身边连个侍女也不带的么?如今这世道乱得很,若是不慎磕了碰了,那可是——”
话未落,便对上了司不忧凌厉的眼神,老板赶忙闭了嘴。
司不忧道:“我家夫人临盆还有一段时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老板笑盈盈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家客栈规模不大,客房也屈指可数,老板给他们指了两间上房,把人安顿下来后又亲自去厨房为他们准备晚膳。
陈小果放下行李,对柳柒道:“那个……贫道今晚在门外守着,柳相您安心入睡便是,贫道绝不叨扰。”
柳柒道:“窗旁有张罗汉榻,道长就在此处歇息罢,既是出家人,就无需有诸多避讳。”
他既这般坦然,陈小果也不扭捏了,遂脱掉皂靴爬上罗汉榻,闭了眼开始打坐。
客栈老板特意交代过,夜里莫要点灯,早些入睡即可,若是不慎招来附近的海寇,恐将惹上大麻烦。
他们用过晚膳便回房歇息了,司不忧和孟大夫就歇在隔壁房间内,彼此离得近,也能有个照应。
习武之人对危险格外敏感,约莫四更时分,陈小果听见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异动,他小心翼翼地穿上鞋,屏息来到窗前,透过窗缝往外瞧去,十几道黑影在街道上徘徊,嘴里念叨着外邦言语,他一句也听不明白。
回头时,发现柳柒业已醒来,正端坐在床沿,便蹑手蹑脚地走近,小声说道:“外面那群人好像是海寇。”
柳柒道:“不要轻举妄动。”
夜色沉寂,便显得那群海寇的动静格外明显,好在他们没有进入客栈,而是径自往前走去了。
陈小果暗松口气,又折回罗汉榻上,拉过被褥继续入睡。
“啊——”
他刚合上眼,就听见了一道尖利的惨叫声,足以划破夜空。
柳柒立马趿着鞋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叶往声源处瞧去,奈何夜色太浓,彼此相距甚远,他无法看清发生了何事,只听见一个女人在嘶嚎哭喊,甚是凄惨。
他想起了一些传闻,据说渡海而来的倭寇以虐杀为乐,尤其是老幼妇孺之辈,死状极其凄惨,几乎没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