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成亲以后(105)
海浪声声、海风湿咸,寒冬腊月在一片银装素裹中依然有这片蔚蓝的、澄澈的、波涛汹涌的海面,夜以继日地波涛滚滚。
他同谢墨说过,他只是小时候来过一次,再也忘不掉。
同样忘不掉的何止他一人。
谢墨把他的忘不掉送回来了。
“晏时悟”想伸出手去,但还是顿了顿,左手在背后紧紧攥起了拳头,右手递出一张帕子。
“奚大人。”
奚砚没有接。
“冬季海风太大,您身子还不好,要不去里面歇歇吧,别让海风扑着了您……”
“晏时悟,你说他是不是个混账。”奚砚平静开口,眉心微蹙,说出来的话像是对谢墨所作所为深恶痛疾,又像是对着一个无奈的孩子,“他做了这些,跟我说让我不必记得他。你说他混不混账。”
“晏时悟”摸了摸鼻尖,含糊地从嗓子里滚出一声“嗯”。
“你回去吧。”奚砚深深吸了一口湿咸的海风,被呛得浅浅咳了几声,“多谢你近日照料,你也顾好自己的身子,之前滨州一行辛苦你了。”
“其实我还能再留……”
“回去吧。”奚砚目光平淡又悲伤,被这么一望,“晏时悟”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奚砚在他身上,看到了当时自己和晏时悟他们一起布置嘉王府的模样。他身上烙着属于谢墨的往昔,在奚砚面前,看一眼都会疼痛。
奚砚前脚离京,后脚上京城就风云变幻起来。
奚丞相辞职离京、摄政王战死沙场,十三岁的天子提前亲政,身后只剩下一个文官出身的太后柏澜玉,多如雪花的朝政纷纷扬扬洒下来,压得小皇帝根本喘不过气。
深夜,庄王府上下熄灯,有人趁着夜色秘密进了府邸。
谢檀在等他。
那人一身夜行衣,扯下面罩后赫然是北戎人的长相,说话动作都带着些北戎特有的粗犷。
“我家王上让我来问王爷一句,这就是王爷所说的时机?”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谢檀抚摸着桌上一方印章的玉座,半边脸都隐在黑暗里,“谢枕、谢桥、谢栩、谢墨、奚砚……一个十三岁的娃娃能懂什么,总得让他的五叔帮帮他。”
北戎人听得一知半解,微微偏头,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小皇帝生辰快到了。”谢檀思忖道,“这些日子亲政小皇帝怕是也感觉到力不从心了,朝堂上物议如沸,如今快到皇帝万寿节,北戎也可以奉上一份大礼,待内忧外患齐齐上阵,朝臣便知道还是需要一个摄政王。”
“本王自会做主,将谢明妤驻守的北方一线,以梁州城为首,划给北戎,同样的,希望北戎王殿下记得自己的承诺,在本王出任摄政王后,见好就收。”
“我们北戎王一向说话算话。”北戎人露出了些笑意,“也希望庄王殿下言而有信,共谋大业。”
“放心吧,晏时悟扶棺回京,后又护送奚砚去了滨州,依着奚砚的性子,不可能不赶他走,但是当然了,晏时悟想回到北戎,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届时,谢明妤失了一条臂膀,之前的鏖战又让她元气大伤,求和是必然的。”
谢檀摩挲着玉座上的兽首:“该轮到本王了。”
与被建衡帝寄予厚望的大哥谢枕和三哥谢栩不同,谢檀的地位在诸位兄弟中算是个不上不下的存在,他没有那么尴尬的身份,像谢墨从出生就被抛弃,也没有那么显赫的地位,老二老三在南郊围场撕得那么厉害,也没把他怎么样。
可他又与老四谢檐和老六谢杭不同,谢檐是谢栩的左右手,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而谢杭虽然老实懦弱,却有个亲生姐姐,当个宝似的疼爱着。
后来,就连谢墨都有了人关切。
只有他。
他生母只是个贵人,与其他人的母妃相比,在后宫并不起眼,他一出生就被迫抱去了贵妃那里抚养,贵妃病逝那年他不过才六岁,又被领到宸妃宫里,后来宸妃也死了,他又被领到娴妃奚清寒那里。
他就像后宫中一条流浪狗,四处漂泊,没有归处,等到他好不容易等到奚家倒台,奚清寒入了冷宫,他想回到他母亲身边,才发现他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他无挂无碍、无亲无友,在这深宫中,能斗又不能斗,能争又不能争。
等到谢栩病危,传遗诏将摄政王之位留给谢墨时,他多年隐忍的妒火与难过,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连个不祥之身的谢墨都能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他不行?他不像老二那么愚蠢莽撞,也不像老四那般无欲无求,更不似老六那样憋屈无能,他有着名正言顺的出身,还算不错的资质,为什么摄政王不是他?
……就因为奚砚?
狗屁。
他那一刻就发誓,终有一日,不计手段、不计代价,也要将那位子抢来,从此再不受人调遣,他要随心所欲,只为自己高兴。
再说……都到这一步了,距离那龙椅,又不是很远。
他这样想着,手下的动作不留神狠了些,兽首就好像在他指腹下张开了口,变成了威风凛凛的金龙。
“还有一件事。”他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北戎人,“有个人快回来了,你帮我在半路拦住他,动作干净点儿,不必留了。”
北戎人露出了个疑惑的神情。
谢檀定定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叫乔松轩。”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二月。
上京城的花都开了,贺礼一车一车地送入皇宫,上上下下都在筹备谢煜的万寿节。
奚砚也备了份礼,是滨州当地有名的画师画的一幅山水画,素雅别致又别有风骨,谢煜把画轴卷上,递给一旁的小太监。
他转头,轻叹了一声:“老师终究还是怪着朕。”
“否则他就不是奚砚了。”柏澜玉用杯盖拂了拂茶叶,抿了一口,“皇帝,一切可妥当?”
“母后放心,一切都井井有条。”谢煜面向她蹲下,“不过,母后要不要去梵宁寺避一避,那里是佛门净地,又有四叔在,有什么事想必也不会吵到那里去。”
“哀家是大雍太后,是你的母亲,若旁人真有心,哀家一举一动都在别人掌控之中。”柏澜玉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哀家哪里都不去,哀家相信,皇帝会马到功成,一切顺利的。你父皇也在看着你。”
谢煜扬起脸:“朕一定会的。”
二月末,夜色沉,万寿节。
规制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布置的,只是今年没了一左一右两个首座,谢煜目光淡淡一扫,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举起酒杯示意众臣同庆。
柏澜玉端坐在他身后,含笑喝了杯酒。
“诸位爱卿辅佐皇帝辛苦了。”她朗声道,“皇帝年幼,朝政之事还有劳诸位多多挂心,凡是皇帝考虑不周之处,也可禀报哀家,一同商议。”
众人道:“多谢太后体恤,我大雍千秋万代,国运昌隆。”
柏澜玉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庄王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一同饮了酒,就听下人走进来俯首在他耳边轻声禀报。
“晏时悟回京了。”
谢檀手微微一顿,随即放下了。
晏时悟而已,皇帝没有下诏,他公然回来便是意图不明,且他在京中兵权已消,回来能干什么?白送他一条命吗?
谢檀拎起筷子,心情颇好地吃了几口。
面前舞姬已经开始跳起了舞,其乐融融、觥筹交错,大殿里的暖香令人沉醉又惬意。
好戏还没开场呢。谢檀戏谑地想。
“给你,揭下面具的药。”宫外一角,殷杏潭将小瓶塞到谢墨手中,想了想又在对方抽手之前按住了他的手腕,“如今和你的计划不一样,奚砚还在滨州等你,你惜命些。”
“能活着谁愿意去死。”谢墨笑了两声,“我会努力重新站到他面前,殷大人,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