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157)
他眯起眼睛,冷笑起来:“你们是想违抗摄政王的命令吗?”
钟瑾眼睁睁看着他们借着搜查的名义把店里抢砸一空,却没有往深处搜寻,便知道布庄底下的事情并未暴露。这伙人不知是为何盯上了他们,乱打乱砸一顿也就过去了。
他正要松一口气,去听对方语气一转,怀疑道:“我方才怎么没见你?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钟瑾一惊:“我……”
他话还没出口,颈侧蓦地一凉,一把刀横在脖子上,只差毫厘就能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头领笑道:“好啊,竟真教我抓到了。说!不然我现在就砍了你!”
钟瑾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血肉横飞的场景。他胸口急剧地起伏,开口道:“我方才……”
身后忽然传来嗒嗒两声,似乎有人轻叩木质桌面。
“我要的布匹拿来了么?”一道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轻柔和缓,还微微带了点讶异,“……这是怎么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钟瑾狂跳不已的心就静了下来。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有些回不过来神,鬼使神差地扭头去看说话的那个人。
对方也正垂着眸向他看来。
他站在往二楼的台阶上,葱白的手指搭在木质扶栏,露出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红。
像芍药,一枝着雨消残、薄艳温凉的病芍药。
那目光只是浮光掠影般在钟瑾脸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转而望向禁卫头领。
“出什么事了?”他问。
头领打量着他:“你是什么人?这家店里的伙计?”
这样的人怎么想也不能是店里的伙计,但其余的客人早就有眼力见地逃走了,对方却不知为何留了下来。
钟瑾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对方是什么时候进店的,如果他看到了,印象理应格外深刻才对。
那人已经悠悠走下了台阶,道:“我在这家店定了几匹布,约定今日来取,刚刚这位伙计就是去库房帮我取货的。”
“这其间有什么误会么,”他微微一笑,“大人?”
头领神色不善地看着他:“你说他是帮你去拿货?我凭什么相信你?”
沉甸甸压在脖子边的刀口一松,钟瑾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寒光一闪,刀刃冷冷指向了那位客人。
“万一你与他是同伙呢?”头领冷笑道,“按摄政王的命令,我现在就可以按叛逆之罪杀了你们!”
钟瑾捏了一把汗,他见识过这附近禁卫的蛮横,杀人的事是真的能做出来的!
然而被刀指着的人却只是笑了笑,这笑容不带有任何意味,却让气势汹汹的禁卫头领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虚。
“大人一口一个摄政王,可我记得,按大秦律法,无论有罪之人,或是嫌疑之人,均要交予各地廷尉府处置,不可越级私自处刑。”他轻声道,“大人如此行事,便形同昭告天下,摄政王罔顾律法。这样,是打算坏了摄政王的名声么?”
“……”头领面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被拆穿的恐慌蔓延而来,他又惊又怒,挥起长刀:“你找死!”
然而最终却有所顾忌,刀刃停在对方颈侧,迟迟未能落下。
“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大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头领颤动紧缩的瞳孔中映出那道身影,对方平淡地开了口:“如果这把刀落下,事情闹大,摄政王就会知道大人做的这些事——你也不想走到那个地步吧?”
他的笑意依旧平和,头领几乎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收回刀,怒声道:“走!”
一群人鱼贯而出,店里重新静了下来。
钟瑾扶着掌柜站了起来,半只脚进棺材的人沉沉叹了口气,颤声道:“幸亏有您在……不然这次,布庄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唉!”
那位客人温声道:“没关系。”
掌柜喘了会儿气,道:“齐公子在里面等您有一会儿了,我让阿瑾带您过去。”
钟瑾听得云里雾里,此刻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并非什么“客人”,而是自己人。他没由来地高兴了一阵,刚想跟对方搭话,却听那人说:“不用了。”
那道让人莫名心跳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钟瑾变得有点紧张,下一秒,听见对方开口道:“阿瑾,麻烦你到摄政王府,找一个叫徐允的人,把今日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摄政王府?”钟瑾不解,“今天的事不就是摄政王下的命令吗?”
几番下来,他对禁卫头领口中这位多次出现的人已经产生了不满:“这样纵容手下的人,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掌柜咳了一声,钟瑾立刻回神,自觉闭了嘴,发现那人正看着他,神色有些无奈。
“你去吧,”他说,“他们会解决的。”
钟瑾心里的抵触被他这么一说又好了些,点点头,看见对方转过身,往地下的暗室去了。
他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终于忍不住心痒,悄声问:“李叔,他是……?”
掌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是曾经的雁朝将军。”
钟瑾一个激灵:“雁……雁朝?”
“很意外是吗?”掌柜叹了口气,“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会做出当年那种事的人。”
他是燕陵御史齐玦手下的老人了,知道沈家和齐家的关系,也知道传闻并非都是真的。
“不要盲目,用心甄别。”掌柜拍了拍钟瑾的肩。
肩头的力道未散,钟瑾呆在原地,若有所思。
*
“路上还顺利吧?”
暗室拥挤,又掺杂着乒乒乓乓锻造兵器的声音,齐钰没有在下面多做停留,带着人上了顶楼:“从毗陵城过来要好多天,你的身体才恢复过来,我担心你吃不消。”
沈孟枝道:“早就好了,不用担心。”
“也是,都大半年过去了。”齐钰回过头,看着他,“那日你假死后,听说楚晋不管不顾地找遍了医馆救你,甚至想要截下使臣护送医圣返京的队伍。幸好被人拦了下来,不然怕是要把他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沈孟枝眸底起了一丝波澜,却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踩过台阶。
齐钰猜不透他的心思,却知道他回封灵的这一趟心里绝对不会平静。数月前对方假死后,大秦翻涌不息的势力纷争蓦地停息了几日,所有关于摄政王的消息都静寂了下去,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一样。
有谁知道呢?楚晋守着他,平静又悄无声息地度过了最难熬的七天。
七日后下葬,他离开的时候,沈孟枝也刚刚从长眠中醒来。
假死的损耗太大,他不得不在齐钰的安排下,躲到位置偏远的小城休养了大半年。
半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足够让很多事都变得陌生。
齐钰将这些日子他不知道的传闻都说给他听:“楚晋回京后,先是不动声色地拔除了与唐墨白结交的势力,又顺着这一条线,挖出了石城、云罗、扶泉这几个百姓失踪之事频发却隐瞒不报的城池,将郡守郡丞都换了一遍。”
“那些人与唐墨白一样,效忠的是魏钧澜。”沈孟枝道。
“那这位魏相恐怕要坐不住了。”齐钰若有所思,“他隐居了那么久,原来就是在布棋,如今棋局快要完成,却被楚晋给毁了。不过他也真是不留情面,是因为知道你的事情和魏钧澜有关了么?”
沈孟枝道:“我留了一条线。”
线引是听夏。他假死后,听夏势必会将那日他的异常坦白出来,无论是他说的那些话,还是那枚无意中掉出来的昆山石,都足以让楚晋察觉到魏钧澜的危险。
“总算没有辜负你费的这番周折。”齐钰感慨,“但是沈兄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你要一个人对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