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130)
但沈孟枝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为何会在一开始就暴露在唐墨白眼前,他想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原本只是猜测。”唐墨白道,“烛照山出了事,擂台后,我的探子又查到你们是从那里而来,我不得不留心,把你们的事情报了上去。随后,我便收到了消息。”
他笑了一声,扇柄向下一压,胁迫般按住了跳动的脉搏:“那个人,要我留意你。”
沈孟枝察觉到他话中的字眼:“上面的那个人?你想说什么?”
唐墨白眸底暗光一闪,面上却不显,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我只是想让你死的明白点。”他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毕竟,你等的人,没法回来救你了。”
沈孟枝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声音冷了下去:“你做了什么?唐墨白,以下犯上,一旦事情败露,你难逃死罪!”
“死罪啊……”
唐墨白不冷不热地笑了笑:“难道放过你们,我就有路可走吗?在密道下,我藏起来的东西,你们不都看到了吗?”
“如今外面都在传,说摄政王遭暗杀而死。既然这样,他今天再在我手上死一回,也不会有人知道。”
沈孟枝忽而猛地向后一撞,后脑狠狠砸中了唐墨白的鼻梁,后者一时失察,下意识捂住剧痛的口鼻,持扇的右手被人制住,扇柄刃在冲突中贴着沈孟枝的颈侧锁骨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他眉间神色沉沉,咬牙道:“你敢!”
唐墨白与他僵持不下,突然松了语气,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缓缓开口:“有什么不敢?沈公子,你不是也敢潜伏在他身边吗?”
“你是燕陵沈家的人,与旧秦的这些王室,不也是仇人吗?”他的低语如一根尖刺,精准无比地刺破盔甲刺穿血肉,“你留在摄政王身边,难道不是为了杀他吗?”
沈孟枝一晃神,立刻被唐墨白瞅准时机,击中肩头。
他不受控地向后倒去,想要稳住身形,连日疲累不堪的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失力般撞上了廊柱。
刀尖随之抵上他眉心,唐墨白语气闲适:“被我说中了?”
沈孟枝冷漠道:“闭嘴!”
唐墨白看着他冷淡的模样,幽幽叹了口气,道:“沈公子,我不想杀你。”
“就像当年的事。”他歪了歪头,“服个软,也便罢了,却要为了一座被放弃的城池搭上自己的声誉和性命,沈家的人果然都是一样的硬骨头。”
“我欣赏有本事的人,更欣赏有气节的人才。你是这样,你父亲也是如此。”
“沈恪死后,梁王要废了寒光剑,我觉得可惜,暗中把它保了下来,留在府上。”唐墨白缓缓回忆道,“你坠下城楼后消失不见,掉落的面具,也是我捡了起来。”
“人死了才没有威胁,我欣赏的人,如果活着却要与我对立,”他微微笑了起来,“那就等他死了,我再与他做朋友。”
沈孟枝垂下眼,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神色:“无药可救。”
“我也很欣赏你,沈公子。”唐墨白语气依旧平和,仿佛感受不到对方的抗拒,“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成为我手中的一把利刃?”
“我会帮你隐瞒身份,躲避梁王的视线。”他语速快了些,扇柄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还会帮你杀了楚晋,不会再有任何后顾之忧。”
“……怎么样?”
在他的注视下,沈孟枝轻轻仰起头,锁骨处的伤口在动作下渗出血来,在衣领处晕开一小团红色。
他眯了眯眼,漠然眸光忽而染上一抹突兀的笑意,显得讥诮至极。
柔和的伪装被一瞬间爆发的攻击性撕裂,他声音平静又讽刺,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漠不相干的事情:“让唐大人失望了,我的经脉废了,早就拿不起剑来了。”
唐墨白僵住:“你说什么?”
沈孟枝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松,又说了一遍:“我说,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唐墨白表情变化,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不可置信地试探了一番。
什么也没有。
感受不到内力,连脉搏都要比寻常人微弱许多。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唐大人,我对你已经没有用了。”沈孟枝轻飘飘道,“也担当不起你的赏识。”
“……”
唐墨白定定地盯着他,目光中闪过一丝遗憾。
“真可惜。”他微笑道,“内力全无、经脉尽废,变成一个普通人,这种事发生在你的身上,想必比死还要更难以接受吧。”
世间习武之人,筑基修行,丝毫内力的取得都来之不易,一朝散尽,可谓半生心血白费。唐墨白预料到对方面上会浮现出痛苦颓唐种种情绪,可没想到沈孟枝只是撩起眼皮,平淡地看着他。
“如果我有这么脆弱,几年前就该自戕而死了。”他神色没有一丝波动,“可我现在,不是还好好活着么。”
唐墨白眸光闪烁,轻声问:“何必呢?这般窝囊地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
沈孟枝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唐大人没有在意的人吗?”
“你的弟弟,唐肆,自幼与你相依为命。若换作是你,唐大人,你也能够毫无负担地一死了之吗?”
听到唐肆的名字,唐墨白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我不想和你逞口舌之快。既然你做不成我手中的刀,又要跟我对着干。”
他微微撤身,手腕翻动,扇柄刃从沈孟枝眉心撤去,随即寒光一闪,冷冷向他咽喉要害刺去!
“那我只好送你去死了。”
疾风破空,将沈孟枝拢在身后的头发吹得扬起。明澈的瞳孔映出离他颈前几厘的刀尖,他一动也未动,没有任何要躲闪的意思。
一道残影忽而自远处倏地射出,速度极快,顷刻便到了眼前。
那残影裹挟着汹涌令人不寒而栗的内力,直冲唐墨白的手腕,若是击中,必然直接便穿透血肉,挑断手筋,落得残废的下场。
唐墨白神色骤变,急步向后退去,却还是被划破皮肉,瞬间血液飞溅。
他侧头看去,那道残影已经嵌入墙中,竟然是一截树枝。
唐墨白还没站定,一道掌风便从他耳侧遽然掠过。他立刻回神,扇柄回旋,眨眼之间便过了数招。
对方的招式又狠又快,饶是唐墨白也有些招架不住。他目光一动,忽而露出破绽,毫不意外被击中胸口,巨力让他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唐墨白咬牙,半空中身体硬生生一折,带动着骨头发出咔咔脆响。他借此止住了飞出去的趋势,正好落在先前的位置,出手飞快,白刃横过,便抵上了沈孟枝的咽喉。
冰冷杀意在几步距离外骤然停滞。
唐墨白闷咳出一口血,意外道:“你竟然没死。”
楚晋面色阴森可怖,目光像凝结了一层冰,看着他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面具断了线,被他紧攥在手里。他脸上被溅上了不知谁的血,衣袖沉甸甸地垂在身侧,从湿透的衣料上滚落下一颗颗血珠,缓慢地砸到地上。
“派了那么多人,都没能除掉你。”唐墨白难得没了从容的笑意,“摄政王大人,果然棘手啊。”
他侧过脸,看向一言不发的沈孟枝:“你刚刚跟我说那么多,就是为了等他来救你么?你这么确信他不会死?”
沈孟枝没有回答,反而平静道:“唐大人,收手吧。”
唐墨白笑了:“收什么手?这里是术平,我可以让你们悄无声息地消失。”
楚晋深色的瞳孔动了动,目光定在唐墨白拿扇的手上,忽然开口:“十几年前,当时旧秦的郎中令荀风勾结私党,被斩于午市。荀家被流放至边塞,家中两个孩子沦为罪臣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