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图木(38)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
标签:虐恋 架空
有一两年余不行常夜里偷偷去春槐街,他为自己卑劣的行径扯了个看似正常的遮羞布,叫花子嘛本就哪个街角都能待,后来他想明白了,他才是白茹兰生活里的最大罪人,那之后就不再去了。
余不行枕在脑后的手摁着稻草下的凸起,里面藏的是这些年他存下的十几两银子,他看着那颗闪烁不止的星星,提起嘴角笑了笑,而后闭上眼,视野中便只剩了黑暗。
第二天一大早成南便迫不及待地又去了裴府旧宅前的街上,清晨人还稀少,院宅紧闭着,不知里面究竟有人住否。
直至将近巳时,宅院大门才向两侧打开,成南扑棱抬起脑袋,如临大敌般盯着那处动静,然而出来的只是个杂役,出来看看还又进去了。
安静并未持续太久,没大会儿便有一顶轿子停在院外,上面下来一中年男子,整理衣衫时手上的祖母绿戒指大得惹人眼,随后便跟着下人进了院中。小半个时辰后,那男子面带喜色地出来,小轿抬起,迆迆然行远。
他走了没多久,又来了一顶新的轿子,门前落轿、引路进院,一会儿再出来离开。
成南在街边坐了一天,此情此景在眼前重演了八九遭,那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但看起来便知身份不凡、非富即贵,走时或喜或怒,不一而足。
他以前也因为等裴缜在裴府外坐过几天,那时候的裴府像是一块静润厚朴的老木,从不曾像现在这般人来人往,热闹得让成南觉得陌生。
第41章 是你啊
随着最后一个卖豌豆糕的小贩挑着担子过去,寂静随着夜色一同落在街上,裴缜的院门外还停着驾黑色的马车,主人已进去了小半个时辰,不知究竟都在里面做些什么。
成南的手顶着胃部,等得又饿又困。昨晚本就睡得不好,这一天又都打足了精神注意着不远处宅子里的动静,几个时辰下来,铁打的人也忍不住倦怠,他的脑袋不知不觉便耷拉了下去,只留了一只耳朵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只可惜没一会儿那只耳朵也罢了工,成南没听到不远处的大门响动,半个时辰前走进去的人愤然而出,等候已久的车夫连忙堆起笑脸迎上去,被肥头大耳的男子甩袖拂开,竟是连轿子也不上,气腾腾地背着手便往前走。那人憋着满肚子的气,在空荡的大街上一时又找不着任何趁手的物什用来撒气,余光扫到路边坐着的叫花子,想也不想便一脚踹了过去。
突然而来的钝痛让成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身子已重重磕在地上,他茫然地看着面前衣着富贵的男子,没经思索便脱口问道:“你为什么打我?”
话音尚未落地,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果不其然,男人阴沉的脸蓦地涨起血色,不等成南开口弥补,便又重重踹来一脚:“一个臭叫花子,打你是给你脸,还敢问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打你,你说为什么打你……”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不断地向成南身上踹去,心底的狂躁被暴力一点点满足,他兴奋得连眼底都透出红色,似是已陷入癫狂之中。
一旁看着的车夫偷偷缩了下脖子,心中略微不忍,再一转念,想若不是凑巧碰上了这个叫花子,这一顿打怕不是要他自己挨,如此一来,便又只剩了庆幸。
成南缩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一开始心底还有些微的恼,后来便是后悔,若不是没管住嘴多说了那句话,这人说不准踢一脚就走了,现下却是不是要挨揍到什么时候。渐渐地,他就连这些也不想了,努力将自己放空成一团什么也不知道的雾,这样会让许多难捱的时刻变得好受。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庄老板。”
那声音并不大,也听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然而裹着夜风悠悠传来,冷冽低沉的嗓音却含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男人蓦地止住动作,慌乱在脸上掠过一瞬,很快又被掩饰起来,他站定身子,强作从容地理了理下摆,向着不远处的男人拱手,喊了声:“裴大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两三步之外,成南蜷着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下,又听那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庄老板刚从裴某的家里出来,便在街上对一个叫花子拳脚相加,莫不是对方才与裴某的谈话有什么不满意?”
他的话说得轻松悠然,似不过是茶余闲谈,听的人额上却迅速沁出一层汗来,赔笑道:“裴大人说的哪里的话,庄某岂敢,只是这叫花子没眼色碍了路,我才想着教训他一番。”
宽宽的一条街,并排行三四驾马车也没问题,也不知大路边上坐着的人如何才能碍到他的路。
裴缜没说话,那姓庄的老板察言观色,连忙又生硬地补充道:“也是庄某冲动了,一个叫花子罢了,狗都不如的东西,哪有必要和他置气。”
裴缜的视线落在远处屋檐下悬着的一个灯笼上,夜太黑了,那灯笼的光显得无比孱弱,像是下一瞬便会湮灭在秋风中。
他微笑着应了声“是”。
庄老板暗暗松了口气,又寒暄几句便赶紧找了个借口告辞,这回没再坚持要自己走,乖乖地上了轿。
随着马车远去,大街上重归寂静,裴缜垂眸看向地上的人,他像是不知道危险已经远去,仍保持着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裴缜只看了很短的一瞬,便收回视线,不发一言地转身朝府中走去,他从京城带来的亲信冯连跟在他身后,满大街除了他们轻微的脚步声,便只有呜咽的秋风,和头顶上一轮苍白如纸的月亮。
睡着般的叫花子猛地放下手,一骨碌坐起来,喊道:“裴缜!”
裴缜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冯连敏锐的回头,脸上现出戒备的神情,这便要朝成南走过去质问他的身份,裴缜却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转过身来,薄薄的月光照亮了他的眉目,比昨日的远远一瞥更加清晰,俊朗的轮廓彻底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刀劈斧凿又精雕细琢般英挺而俊秀,墨黑的眼睛像是一片不生波澜的黑色湖泊,淡淡地向成南看过来。
成南的双手落在身侧地面上紧紧地攥成拳,他感到紧张,还有些难堪。他满身的鞋脚印,狼狈得要命,怎么想都不是一个适宜和裴缜重遇的时刻,但方才的脚步声像是踏在他的心上,让他莫名想起很多年前裴缜离开的那个晚上,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口将人给叫住了。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成南将自己青紫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藏,眼睛格外有出息地没移开,直直地盯向裴缜。心脏怦怦跳得极为剧烈,他不知道裴缜再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也有些无措于自己该如何回应,毕竟他对久别重逢这样的事经验太少了。
然而裴缜看着他,像看着这世上任何一个叫花子般平静。
这样的注视让成南一下慌乱起来,嘴唇焦躁地抿了又抿,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不记得我了么?”
短暂的沉默被拉长得令人窒息,成南再也没办法和裴缜对视,仓促地想要移开视线,裴缜这时却忽然“哦”了一声,黑色的湖泊中生了些波澜,他看着成南,唇角微微勾起来,像是直到这时才认出他来。
“原来是你啊。”
第42章 你什么身份
原来先前是真的没认出来,这个事实让成南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当初是裴缜每日缠着他,他烦不胜烦,如今分别多年再次相遇,他一眼就认出了裴缜,可裴缜看了他那么多眼,还要他提醒才能认出自己来,哪有这样的?
还有先前那庄老板骂他的时候,裴缜还应了“是”……
成南越想越是忿忿,甚至要生起自己的闷气来。
裴缜摒退了冯连,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成南的头顶,许是周围太寂静了,这样的深夜让人觉得安全,也容易迷惑人短暂忘记心事,裴缜站了一会儿后,竟是撩起衣摆蹲了下来。
两人视线持平,相隔不过一手臂的距离,成南愣愣地看着他,裴缜也没说话,两人一坐一蹲,在深夜寂静的大街上默默对视了一会儿,裴缜先笑起来,喊他道:“成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