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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31)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 标签:虐恋 架空

  其实还有一些更恶意的话,比如一个叫花子罢了,于他就是一只路边看到了高兴就会逗一逗、不高兴就踢到一边去的狗,比如成南当宝贝的破碗他连碰一碰都嫌脏……这些话哪一句都会更容易让他如愿,可每个字又都锋锐如利刃,别说吐出来刺伤成南,仅是含在嘴里想一想便先让他自己痛不欲生,于是翻来覆去还是那车轱辘的几句。
  裴缜看着成南,心里难受到几乎已经麻木,这些天他一直挣扎在这样的痛苦中,被折磨得心神俱碎。一边是至亲,一边是爱人,他对病痛中的裴谨充满愧疚,亦对单方面被他断交的成南满是自责,可能怎么办呢?怎么选都是愧,怎么做都是错,他没有办法,只能远离。
  只是他本来以为成南对此并不会太过在意,最开始就是他先纠缠成南的,后来也总是他去找小叫花子,虽然成南没说过什么,但裴缜知道他有时是不太乐意的,尤其自己还给他带去了很多麻烦,招惹成南掉过不少眼泪。
  可事实却好像不是这样,这段日子成南一遍遍找他,在裴府门口等了一天又一天,他不肯出去,却又忍不住每时每刻关注着府外的动静,成南的举动让他难受,也让他意外,还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喜意。原来成南也是这样在乎他的,然而随后想到这份在乎面临的结局,那点微末的快乐又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他下定决心不再见成南,可裴铭书忽然告诉他要离开霖川,明天之后,他与成南之间便是一千多里遥远的路途,或许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强烈到无法抑制的渴望骤然翻涌上来,他想见成南一面,吵架也罢,将人推开得更彻底也罢,他就是想再看看成南。
  然而他低估了自己的意志力,短短几句话就忍不住红了眼,再多几句,或许就要忍不住彻底缴械投降,流着眼泪抱住眼前的人,跟他说永远永远不要分开。
  但这世上,哪里有永远呢?
  裴谨的病是真的,赤松图木是真的,西疆战场的惨烈是真的,明日一早的启程是真的,他全都无力改变,全都得一一接受。
  他不能继续再这里待下去了。
  裴缜咬紧牙,决意转身离开,然而不过半步,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成南的声音低低传来:“是因为那块木头吗?”
  裴缜身形一僵。
  “那天你就是看到它之后才变得不对劲的,”成南用另一只手将那木头从脖颈中拽出来,月光下黑红的木头看起来平平无奇,成南不知道它身上究竟有着什么秘密,只是心跳得莫名急促,带着些不知哪里来的惶惑,他抿了抿唇,抬头看向裴缜的背影,继续道,“我不知道它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如果你真的想要它……”
  “我不想要!”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裴缜低吼着打断了。月光下,裴缜转过身来,猩红的眼睛近乎凶狠地盯住成南:“你自己放好了,没人想要你的东西!”
  他从未露出过这样吓人的模样,凶恶中又显得那样绝望,成南被骇住了,再回过神时裴缜已经甩开他,走出了很远。
  “不要就不要,那么凶干什么。”成南嘟囔了句,随后扯开嗓子,冲着裴缜的背影大声喊道,“裴缜!”
  前面的人头也不回,步子快得似乎身后有猛兽,成南攥着拳头深吸了两口气,气呼呼地也跟了上去。他好不容易才将裴缜等出来,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又这样稀里糊涂地让他离开。
  霖川城中有宵禁令,只不过近些年官府愈发不管事,当差的也跟着敷衍,宵禁查得一年比一年潦草,一些酒楼茶肆便钻着空子偷偷在夜里开,因此半夜时分亦常能在街上看到些游荡的醉鬼,喷着满嘴的酒气,骂着不着调的荤话。
  成南在一条阴暗小巷里便没注意撞上了个醉汉,那人踉跄了下扶墙稳住,张嘴恶声骂他:“呸,一个臭要饭的,跑得跟死了爹一样,他妈的家里也着火了不成!哦对!叫花子有个屁的爹和家……”
  成南受惯了旁人的骂,再加上自己也有错,不敢反驳,连声道了几句歉又赶忙去追前面的裴缜。那醉汉也未不依不饶地来抓他,只是似乎从方才的话中得了乐趣,大笑着一遍遍地喊:“叫花子没有爹,也没有家哈哈哈哈哈……”
  他放肆的嘲弄在空旷的街上回撞,成南追了裴缜一路本就烦躁,心里的火气忽然有些压不住,他停下脚步,咬牙冲着前面的裴缜喊道:“走那么快,你家里也……”
  他好不容易放一次狠话却没能说完,因为这时前方的裴缜也猛地停住,成南看到他站在巷口,仰头死死盯向远处裴府所在的方位。明明周围是浓黑的夜,他却恍然觉得裴缜脸上明灭着怪异的光。尚未等彻底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不详的预感已骤然敲入心底,成南顺着裴缜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远处的天空泛着诡异的红,像是晕入夜色中的一滴血。
  裴缜忽然疯了般撒腿朝那处跑去,成南心跳剧烈,想也不想地跟了过去。


第33章 义无反顾
  之后多年裴缜无数次再在梦中看到那场大火,街上喧嚷万分,救火的人呼号奔跑,夹杂着孩童凄厉的哭嚎,这一切嘈杂被一张赤红巨布轰然裹住,他只能听到大火之中房梁倒下砸出的巨响,听到每一张桌椅、每一棵草木、每一本书卷、每一寸肌肤被灼烧成灰烬时发出的最细微的呻吟,它们交错着织成一枚滚烫黑暗的茧,成为裹缚他余生的最深重的梦魇。
  千万条火焰伸出巨舌舔舐天空,背靠着深夜发出狂笑,高傲地俯视地面上渺小的人,将不可违抗的悲剧命运昭然揭示。
  脚不能移,眼不能动,裴缜似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他保持着跑来时第一眼看到火中裴府的姿势,怪异地凝在街角,只有双眼越睁越大,直至目眦欲裂,火光映照出他惊恐到几近呆傻的脸,悲怆得令人心惊。
  成南也被吓坏了,震惊地看着前方的火海,随后猛地调转视线,看向一动不动的裴缜。他下意识地想喊裴缜的名字,然而喉头被硬物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裴缜动了,先是很小的一步,然后又一步,越来越快,眨眼间已是狂奔起来。
  他的步幅踉跄,双腿似是没什么力气,每一步都像要倒下,却又硬生生撑住了没倒。他一错不错地盯着火中的裴府,大张着嘴,像是要哭喊,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混乱的火场中奔来一个疯子,不管不顾地往火里冲,旁边人皆被骇了一跳,都手忙脚乱地来抓他。
  不要碰我!裴缜在心里喊,想要挥开眼前伸过来的无数双手,不要!不要!他绝望极了,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周围阻碍他向前的人,为什么手上一丝力气也无,为什么腿软得站不住,为什么!为什么!他死死盯住面前熊熊燃烧的烈火,张大嘴想要嘶喊,每个字都滚着腥甜的血,爹!谨儿!奶奶!秦叔!所有的所有,从京城到霖川,从他降生到现在的所有的所有,他拼命向前伸出手,试图去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了几粒飘散在空中的余灰。
  噗——喉头的血混着那些无声的嘶喊喷涌而出,几个壮汉都摁不太住的挣扎蓦地微弱下去,裴缜昏死过去时,右手仍紧紧地攥成拳,攥着那永远也抓不住的过去。
  他再醒来时,是躺在先前和成南避过雨的那座破房子里。天还未亮透,仍带着些昏沉的黑,裴缜怔怔看着房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很真实的噩梦,悲恸和绝望都遗留在了梦里,只有一种感觉真切地随他来到现实,天地那么大,只有他自己了。
  他想起那晚与裴铭书没下完的棋,早知道就不偷懒好好下了,还有以前在学堂里先生曾布置下一个任务,说不求他们能卧冰求鲤、扇枕温衾,回家后向父母双亲道声谢、说句爱便罢了。当时他们一群小子都搓着胳膊嫌酸,但那天夜里看着身旁替他检查功课的裴铭书,他莫名起了些冲动,喊了声“爹”,可等裴铭书抬头看他时,他又不好意思了,到最后也还是支支吾吾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平白得了顿教训。怎么就没有说出来呢?
  还有谨儿,西街上好多小玩意儿,他还没来得及给她买回去呢。他总是把那些平常的小玩意儿说得天花乱坠故意馋她,一次却只肯给她买一个,那时候想的是用那些小东西将他们的日子拉得长一点,让她不要着急走。早知道,就全都给她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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