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21)
“那不是正好?您能借此机会清除一大波人了。”阿尔方斯毫不在意,“如果要实行两班倒工作制的话,本来也用不了这么多人,要是能裁掉不服管束的几百人,那就太好了。”
“新闻界不会知道吧?”
“他们不会登这种新闻的,所有有影响力的报纸,幕后老板都是工商业界的大人物,他们做的比您做的更过分的多,因此大家之间都有默契,不去报道这类的新闻。或许克列蒙梭这类人的报纸会说闲话,但那些看他报纸的人本来就不会投您的票,所以没什么影响。”阿尔方斯轻轻摇了摇杯子,“还是说说我们在火车上谈到的那个问题吧,我很有兴趣给您的工厂投资,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您不觉得自己慷慨的过了头吗?”吕西安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愿意投资首先是因为这工厂的确有潜力,另外就是因为我对您的兴趣了。”阿尔方斯直言不讳,“有潜力的工厂不止这一家,而我感兴趣的人也不仅仅是您一个,但二者兼具的嘛,就独一无二了。”他靠在沙发靠背上,抬起头看向吕西安,“我记得在布卢瓦的时候,您说您愿意考虑一下。”
“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吕西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您尽管考虑,我很有耐心的。”阿尔方斯淡淡一笑,并没有如同吕西安所预估的那样失望或是生气。
吕西安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倘若我最后拒绝了您,那么我们之间的商业合作会受到影响吗?”
“当然会的。”阿尔方斯诚实地说道,“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有潜力的工厂不止您这一家,有潜力的议员也不止您一位,我从中选择了您是因为我对您这个人感兴趣,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自然也不会强求,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给您投资了,您说是不是?”
吕西安苦笑了一声,“您倒是真的直言不讳。”
阿尔方斯翘起二郎腿,“在这类的亲密关系上,我遵循的是十八世纪的传统:双方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我从不强迫别人,我只是提出我的条件,由他们自己选择要不要接受——绝大多数都接受了。而当欲望的火焰熄灭之后,我也不吝于用一笔丰厚的补偿来和平分手,到头来所有人都十分满意。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而且我自认为我也不是个特别差的情人。”
“您这样说是让我自己考虑,实际上您并没有给我什么选择。”
“恰恰相反,在我看来您早就做出了选择,”阿尔方斯停顿了一下,像演员在独白时候用来让观众酝酿情绪的那种停顿,“您还记得去年您在报纸上发表第一篇文章的时候吗?那时候您来我的俱乐部找我借钱,想要投资突尼斯债券,那时候您就已经做出选择了——您选择进入社会这个大赌场,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作为筹码来赌一把。”
“从那时候起,您有无数的机会可以退出,但是您却越陷越深了——您起初只借了我十万法郎,现在您的借款是多少?足有一百七十万法郎,您用这些借款买下了庄园,工厂还有债券,如果没有这笔融资,我想您也没办法抓住这些好的投资机会。”
“您的这些话听上去可有点像是威胁。”
阿尔方斯夸张地摊开双手,“当然不是威胁,即便您最后拒绝我,我也不会从您的生意里抽贷把您搞破产了。”
“您只是不再给我优惠的贷款而已,”吕西安说道,“这很公平,事实上我得说,这十分慷慨。”
“是吗?那我得谢谢您的称赞。”阿尔方斯将杯口朝向吕西安,示意对方给他再倒一杯,“但是您看,我们整个经济结构的中心就是银行,一切的工商业都像是嗷嗷待哺的小猫,挤在这只名为“银行”的母猫的乳头之下,试图吸吮一些被称为“融资”的乳汁。有了融资,工厂就能扩大生产,商人就能开更多的分店;可若是无法融资,那么工厂就要停产,商号也要歇业。银行是经济生活的指挥者,靠着这根名为融资的魔杖,它就能决定产业的兴起和衰落。”
“您现在从我这里融资了接近一百七十万法郎,但是您用来做抵押的财产只有七八十万法郎;如果按照银行同业的抵押率,您的这些抵押品最多能换来五十万法郎的贷款。”
“那么我就没有机会买下这家工厂了。”
“正是如此。现在您有了这家工厂,您要扩大生产,那么就需要更多的资金。如果您去找罗斯柴尔德先生或是兴业银行,用这家工厂来做抵押贷款的话,他们首先不会给您的工厂一个可观的估值——您的工厂本来或许值四百万,但是他们只会承认它值三百万,而能够给您的贷款就只有两百万出头。”
“可如果您答应了我的建议,那么我可以给您投资五百万,这些钱作为投资您不需要偿还,并且我们可以签订法律文件,指明我不会干涉您对工厂的经营,只每年按照比例收取分红。”
“五百万?那您就是这家工厂的第一大股东了。”
“如果您不愿意的话,可以把两百万作为投资,三百万作为借款。您看,您从我这里借款条件都好商量,难道您会放弃几百万去选择其他银行吗?不,我不这么认为。”阿尔方斯胸有成竹,“您尽管考虑,但是我确信您一定会答应的。”
“所以如果我想要这五百万,就得答应您的要求。”
“既然您非要这么说的话,是的。”阿尔方斯微微颔首,“我给您充分的考虑时间,您可以充分权衡利弊之后再做出决定。”
“所以您要用五百万法郎来买我。”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恭维才对,您的身价可比许多王子公主还要高了,在太阳王那时候,卢森堡元帅给他的儿子买下博福尔公爵的爵位,也不过花了四十六万里弗尔;当年路易九世国王落在埃及人手里,他的赎金价格也不过是八十万金币,您的身价值五百万,这很可观。”
吕西安想起他第一次去找阿尔方斯的那个晚上,是啊,若是他想要拒绝,那时候就该拒绝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他选择了一条通向金钱和权力的捷径,如今要抛弃掉这一切,他又怎么会甘心呢?
“您在第一次借给我钱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天吧?”
阿尔方斯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果然,这只蜘蛛从一开始就已经在织网了,如今可怜的牺牲品已经彻底被缠在网子里面,动弹不得。
阿尔方斯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站起身来,“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就不再打扰您的休息了,什么时候您想要那五百万了,只要说一声就好。”
“所以您今晚不会……”吕西安的脸红了。
“怎么,您希望我留下来吗?”阿尔方斯朝吕西安走近一步,他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当然不是。”吕西安低下头,“那么也祝您晚安吧。”
“在那之前,作为对我帮助了您这么多的回报,您不介意给我一点甜头吧?”他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吕西安的下巴,“一个晚安吻,作为利息,怎么样?”
吕西安想要甩开对方的手指,但鬼使神差地,他却轻轻点了点头。
阿尔方斯轻轻俯过身来,吕西安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您又不是要上断头台。”阿尔方斯的语气既像是请求,又带着一丝命令,“睁开眼睛,看着我。”
吕西安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自己的脸在阿尔方斯的瞳孔当中反射出来的倒影。两个人的鼻尖碰在一起,阿尔方斯的胡茬轻轻摩擦着吕西安的脸,令他有些发痒。
银行家的嘴唇落在他的嘴唇上,吕西安闻到白兰地的酒气,微微有些辛辣,却没有那样的锋芒毕露,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两个人的嘴唇只是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就像在水面上跳跃的蜻蜓一般。
阿尔方斯是个银行家,而银行家最重要的就是信誉,他从吕西安那里索取的利息,就是一个简单的晚安吻,不多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