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度镜湖月(3)
“不。当时事态紧急,摄政王的人没能跟我们交谈,这件事……是我们去大勒王宫前,从大齐的线人那里得到的情报。”
池洌睁开眼,历来明暖的眼瞳蒙上一层寒霜。
“以摄政王之能,若是他真的吐血,势必会压下消息,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动摇军心。”
“殿下,你的意思是……?”
“这恐怕是池熔的手笔——为了试探我是不是真的死了。”
“可是,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池洌在心中怃然自嘲。
那当然是因为——皇帝发现他与摄政王曾是竹马之交,怕他与摄政王联手,动摇皇位,所以决定除掉他。而小皇帝尽管只有弱冠之年,却是个多疑善忌的君王,对于他的“死”讯,只怕疑信参半,便放出摄政王吐血的消息试探,意欲逼他现身。
“本想在大勒多待一些时日,目前是不成了,我们明日就想办法启程,回返长安。”
哪怕明白这大概率是皇帝的计谋……他也得回去看一看,方能定心。
……
函谷关外,溪宁城。
摄政王君溯所统御的赤羽军已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如今正在泗水河畔稍作休整。
右骐骥副使冯玉衡端着一碗粥,捂着一块肉饼,走近河边最中央的一处军帐。
“将军,行军困顿,还要日夜兼程地赶路,您多少吃点吧。”
帐内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冯玉衡又唤了几声,皆如石沉大海,不由担忧地皱眉。
“将军可曾外出?”
“回副使,将军一直在帐中,不曾外出。”
冯玉衡的眉越加紧拧。
在军中,未经通传就闯入军帐实乃大忌,可摄政王的身体状况着实不太乐观,近几日发病频繁,如今未有回应,指不定是出了事。
几度权衡,冯玉衡示意帐兵掀开帘帐。
“将军,恕玉衡无礼。”
进入帐中,视线一扫,便寻到摄政王的身影。
“将军!”
见摄政王倚靠着帐柱,双目紧阖,冯玉衡骇了一跳,立即上前。
帐兵已去传唤军医,而冯玉衡在靠近摄政王后,才发现摄政王呼吸绵长均匀,心跳平稳,应是累极熟睡,并非发病昏厥。
冯玉衡长舒了口气,正想放下碗筷,替摄政王盖上大氅避免受凉,忽然听见一声极低的呢喃。
“……#¥清。”
冯玉衡没有听明白,只依稀听见“青”这个字。
“将军是问青城?青城还未有讯息传来,也许再过半日……”说到一半,他才发现摄政王仍闭着双目,气息深远,显然并没有醒来,方才的话语只是梦呓。
想到摄政王这五天几乎不曾合眼,冯玉衡不再出声,唯恐将人吵醒。
他将粥与饼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轻手轻脚地提起大氅,正要轻轻盖在摄政王的肩头。
倏然。
一股巨力摁住他的咽喉,带着折铁断骨之势,顷刻间便夺走了喉口的所有空气。
冯玉衡几近晕厥,颠倒模糊的视野中,幽黑清冷的凤眸交织着丛密的血丝,木然而沉滞,厚重黏腻的杀意迎面相撞,裹着摧毁一切的暴戾。
可在那看似凌厉的眼底深处,分明蒙着一层浓雾,目光没有任何焦距。
显然,摄政王并未真正醒来,只是在熟睡中被激发了防御本能,将过来添衣的部下当成图谋不轨的刺客,一把摁住他的命脉。
冯玉衡此刻欲哭无泪,还想给手欠的自己一脚。
怎么就忘了——在摄政王熟睡的时候绝对不能和他挨得太近。自己真是被王爷熟睡时那张脆弱无害的俊脸迷惑了,竟然犯了这么致命的错误。
因为脖颈被死死摁着,没法出声唤醒摄政王,亦无法呼救,冯玉衡只觉得头眩眼花,胸痛欲裂。
就在冯玉衡以为他即将因为自己的不慎,乌龙地死在自家上峰手下的时候,扣在他脖上的手猛地一松。
第2章 计划脱身
“玉衡?”略有几分哑意的声息,携着初醒的迷离,见证着一场劫后余生。
冯玉衡捂着疼痛的脖子,苦笑不已。他苦中作乐地道:“还好将军及时醒来,不然我这脖子得像昨天那只鸭,被拧下来当今夜的下酒菜。”
和暖的天光从帐顶的空隙射入,在帐内留下斑驳的光影。
少许朝晖落在摄政王君溯的额间,更衬得他脸色惨白,伶俜交瘁。
墨黑的睫毛眼底投下繁密的弧度,掩去眼底的倦意。君溯抵住隐隐作痛的额角,等头部的晕眩与不适稍稍淡却,才将视线投向从地上爬起的冯玉衡:
“可有大碍?”
冯玉衡立即站直:“我没事,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他查看君溯的脸色,小心地说道,“就是吵醒了将军,末将难辞其咎……”
“无妨。”不过片刻,君溯便收起所有疲态,目锐如刀,“现在是什么时辰?封单城可有传来特殊的消息?”
“回将军,已是辰时一刻,还未收到封单城的任何羽檄。”
忽然想到放在一边的食物,他连忙道,“将军,朝食已做好,我刚刚取来了一份,您快些用吧。”
说完,就要去递,被君溯制止。
“我这不急,你先分给将士们……”
“将军。”想到其他裨将的嘱咐,冯玉衡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您这几日原本就没吃多少,先前又昏迷了一个月,若不多用一些,行军倥偬……”
“那便放下吧,我一会就用。”
“若空着肚子……哎?”冯玉衡原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君溯答应得如此轻易,劝解的话顺着惯性囫囵而下,直到反应过来,彻底卡壳。
君溯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耐心询问:“可还有别的事?”
冯玉衡隐约察觉到一分违和感,却难以辨明,下意识回道:“没了……末将先行告退。”
直到走出营帐,疾行小半里,他才想起自己忘了提醒摄政王早些召军医问诊,又掉头绕了回去。
回到主帐的时候,主帐的帘子已再次掀开,之前去找军医的帐兵和老军医站在主帐内,像是贴锅的蚂蚁来回走动。
见到他的身影,老军医第一时间走出军帐,对他瞠目翘胡:
“将军何在?”
冯玉衡懵了一瞬,立即与老军医二人拨开营帐,寻找君溯。
直到三人转到几十步外,碰上巡逻的卫兵,才知道前往封单的死士刚刚传来信件,似已完成任务,不日回合。
君溯甫一收到消息,尚未进食进水,也来不及拢整外袍,便疾步上马,即刻奔往官道。
听到素来稳重的摄政王竟然连交代都不交代一声,一个人骑马跑了,冯玉衡不由咋舌。
他记得那几个死士此次前往封单城,是为了探查消息,调查瑄王的死讯的。如今归来,肯定也是带着调查结果回来。
他们将军就算再急,也不至于连个政敌的死讯都等不住吧……
这是恨不得政敌立刻升天,好原地放炮的表现?
出于对摄政王人品的信任,冯玉衡将这个念头从脑中赶走。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前几日忽然诞生的谣言——摄政王君溯对瑄王池洌表面上冷淡疏远,实则情根深种,不但因为池洌之死急怒呕血,还失去理智无诏发兵——冯玉衡赶紧甩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到脑后。
摄政王独自纵马离营是因为对死去的瑄王情根深种?这怎么可能。
……
封单城的外城,在众人眼中已经是一具死尸的池洌摸了摸鼻尖。
不知道是哪位老伙计在背后编排他,令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一股痒意,似有若无。
“大勒的国君早已下达死令,除了由城中京护卫负责的物料运送,剩下的——不管是出城的还是进城的,都会经过严格的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