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27)
十多年了,修竹仍旧记得自己是如何亲眼见到父母人头落地的,又是如何被人追杀从谒都一路逃到禹州的。
“阿衡...”修竹双目泛红,握拳的双手降脂苍白,他虽一步未动,但这声阿衡早已经出卖了他愤恨的心情。
裴熠叹息道:“阿衡若还在,定然是骑马射猎刀枪剑戟样样都是拔尖的。”
“阿衡自幼聪颖,学东西也比旁人快。”修竹垂眸:“侯爷说的对,繁荣下的暗流是最要人命的,当年阿衡遇上的定然比我遇上的要更恶劣百倍。”
若非如此,那样心性坚定地一个人怎么会坚持不到出谒都就死于非命了呢。
裴熠沉声转过头,掩了眼中难以平复的同情。
修竹沉吟片刻,说:“我必然要查清谢家和乔家当年事的真相。”他似是怕裴熠犹疑,坚定的说:“只有这一件事。”
“我带你回来,本就是为了这个。”裴熠拍了拍他,安慰到:“阿衡不在了,但你还在,你当然要去查,只是若不能将敌人一击击倒,则需要忍,你可明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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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窥光(一)
当年谢乔两家相继出事后,朝中人人自危,太后扶持天熙帝幼年登基,劳苦功高不假,但她独揽朝纲,长期专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幼帝无实权,便是从那时起,朝廷党派之风才慢慢有了新的动向。
朝廷的老臣都还记得谢乔两家是怎么从朝堂清流沦为通敌叛国的罪人。
玉楼一案,官府办的干脆漂亮,谒都上下一片赞扬。
裴熠休沐那日便早早的带着修竹骑马出城。
谒都方寸之地都是金银,只有城郊还算宽阔,踏云出了城便脱了缰似的狂奔,它太久没有这般驰骋了。
“先生住在这远郊荒山。”修竹打量着四周说:“清净得很。”
“自然是为了清净。”裴熠勒了缰绳,踏云是匹良驹,颇通人性,主子一举一动它便能立刻会意,此刻便慢了下来,裴熠望着城郊一座座笼着轻纱的远山,道:“是先生笔墨下的青山绿洲,他在此颐养天年是再好不过的。”
其实裴熠怎会不知庄策辞官并非是为躲清静,他虽身在荒郊,却与书常伴,编撰的书籍在大祁遍布,他依然在用自己的一己之力传业授道教,授尚未入仕的学子。
若非辞官,以他的性格,恐怕阿很难暗度晚年,裴熠知道,自己每来一回,必然少不了要提及先生痛心疾首之处,故每来掬水月前一日必然让人前来相告,得了允许第二日才会出城。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到了掬水月小庭前,理了衣裳翻身下了马,隔着云雾,远远地就见到上回沏茶的小厮在门口等他。
“先生有客人在?”裴熠系了缰绳在院门口问他。
小厮行了礼,说:“先生故人到访,是来送书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裴熠和修竹四目相对,怔了怔,便跟着小厮进去了。
院内栽着这个季节才盛开的花草,满庭的馥郁充沛,给荒郊增添了一抹温馨。
裴熠就在院中候着,小厮微微欠身,缓步进了屋,片刻后又出来迎他们,裴熠进了屋才知道这位“送书的贵客”不是旁人,正是玉楼的那位气宇不凡的萧琼安。
他身着杏白的宽袍,周身透着股书卷气,越发显得清逸,和霍闲那种冷白有所不同,带着和煦的意思。他坐在轮椅上,膝上盖了条蜀织的薄褥,身旁并无多余的人伺候,他面上隐含笑意,比那日在玉楼见到的从容的多。
他这般镇定仿佛玉楼的案子与他毫不相关。见着裴熠便微微颔首,道:“侯爷恕在下失礼,腿脚不便,莫要怪罪。”
听他这样说修竹顿时有些疑惑,相比起来,裴熠就从容多了,他笑迎。
转身朝庄策行礼,道:“先生,学生又来叨扰了。”
庄策忙笑着起身,扶着裴熠的手,欢喜道:“你多来看我,我高兴的很。”
说着便与他介绍起了萧琼安:“熠儿,这位萧公子,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们也已经相识了。”
玉楼一事早就传遍了谒都的大街小巷,饶是身在远郊的庄策也有“只身不出门,天下事皆知”的本事,对此他自然是清楚的。
“侯爷京中新贵,京中哪还有不认识侯爷的”萧琼安温声说:“前些日子侯爷在玉楼遇险,全怪在下平时管教不周,让恶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混进玉楼,幸好侯爷无恙。”
这种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的本事他倒是信口拈来,这样说话倒是有商人的烟火气了。
“萧公子不必自责。”裴熠只用一句话打发了他便不再理会,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修竹这会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
似是修竹目光太过凌厉,萧琼安有所察觉,忽然道,“方才进来,见先生院中的花开得甚是动人,可惜我进出不便......”
“修竹。”裴熠说:“萧公子想信步闲庭,你发什么愣呢?”
修竹疑惑片刻,才咂摸出裴熠话中的意思,道:“萧公子,我同你去。”说着便走到萧琼安的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出了门。
“先生今日有客,信中怎不言明,我好缓一日再来。”裴熠见人都出去了,才扶着庄策坐回去。
“缓什么?”庄策笑道:“你想知道琼安是什么样的人,何不自己亲眼看看。”
见裴熠不语,庄策又道:“那位同你一起来的是何人,我方才听你叫他修竹......”
裴熠深吸一口气,犹疑了半晌,他手落在茶盏上,杯盖落在杯口上的声音仿佛给了他某种勇气,他抬眸重新与庄策对视:“不瞒先生,他是十多年前因勾结外党被抄满门的谢思域的独子谢锦。”
如今提起谢家,已经无人忆起,但尚在朝野的老臣却都讳莫如深。
谢家祖上是寒门状元,从贫民里走出来的官都深知民生之苦,谢家三代单传,代代皆是才子,只是世事总是无常,清流如谢思域,竟是因贪渎而勾结外党,被判了死罪。
“当年谢家出事后,抄了家,他侥幸逃过一劫,一路乔装成流民躲避追杀到的禹州。”裴熠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半条命。”
闻言,庄策一惊,怔了半晌,才说:“他死里逃生,你怎么把他带来这里?这不是要他命吗?”
“经大夫妙手,他模样已经不似从前。”裴熠说:“他还记着幼时先生的教导,知道我要来拜访,所以求着我今日一同来了,先生,他......”
裴熠还欲再说却被庄策抬手拦下,他思索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好啊,真是太好了,他也还在人世,这孩子自小聪慧,原以为会想他父亲一样入仕。”说到谢思域,他眉宇之间又流出一丝忧虑之色,目光随之飘到了屋外的小院。
盛暑烈阳当头,浓醇的墨绿都在璀璨的日光里,修竹背朝骄阳,站在右侧替人当了光。
萧琼安先是一愣,随机嘴角浮出一抹笑意,他腿脚不便,便微微欠身算是谢意,修竹并不理会,他抱胸站在原地听萧琼安对花草的见解,时而回上一两句。
良久,庄策望着外头两人说话的声音,似有感叹道:“谢思域一身傲骨至死不屈,若泉下有知,他的遗孤尚在人世必然欣慰。”
裴熠本以为庄策会责备他,毕竟修竹的身份特殊,无论如何,远离谒都才是保全他最好的办法。
裴熠说:“先生不怪我,他应该远离谒都是非才是。”
其实在得知修竹是谢锦的时候庄策也的确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只是一瞬间,有些人活着不止是为了活,乔堰如此,谢思域如此,乔衡和谢锦也是如此。
“话虽不错,可有些事,譬如公理正义,总有人要涉险的,他是谢家人,自有谢家的傲骨,你带他回来是对的。”庄策轻笑了一声,自嘲道:“总不能都像我一样,惧了,便离的远远地。你们都还年轻,社稷需要你们,我知你既无觊觎皇权之心,也无党争之意,可文武两样,这些年你可曾摈弃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