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45)
谢朝渊默不作声,牵着他往前走,最后在一处开阔平地前停住。
“来这里做什么?”谢朝泠皱眉问。
谢朝渊松开他手,让他站在原地,独自一人上前去。
谢朝泠不明所以,谢朝渊背对着他弯腰取出火折子,点燃地上的引线。
引线快速燃烧,分为数根,一整排的火树银花倏然窜起,划亮黑夜阒寂,也映进了后头谢朝泠略惊讶的一双黑眸中。
他下意识去看谢朝渊,谢朝渊同样在看他,谢朝泠微微一怔。
谢朝渊走回来,身后火树银花未灭,勾勒清晰那张清俊面庞。谢朝泠依旧怔愣,盯着逐渐走近的人,心口莫名一阵热烫,……那蛊怎么好端端的又冒出来了?
“琳琅。”
谢朝渊已走至面前来,沉声喊他。
身后花火同一时间收尽,谢朝泠终于回神,轻咳一声:“殿下,这个,似乎是乐平郡主这个年岁的孩子才会喜欢玩的吧?”
“好看吗?”谢朝渊问他。
谢朝泠本不想承认,违心的话到嘴边到底说不出,点点头:“还成。”
谢朝渊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我也觉得不错,太子哥哥小时候带我一起玩过这个,他也说这个好看。”
谢朝泠眼睫轻轻动了动,小时候那些琐碎的小事,他其实大多都记不得了。入主东宫后,更是强迫自己去遗忘儿时那些少有的自由自在的日子,努力学着去做、甚至伪装自己成为一个端方持重的皇位继承人。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花了五年的时间,依旧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谢朝泠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他也确实忘了,但被他刻意忘掉的那些,有人一直为他记着。
谢朝泠笑笑问:“殿下为何总在我面前提你的太子哥哥?”
他的眼中带上揶揄:“殿下提起太子时这念念不忘的语气,别是对你那太子哥哥还有些什么不能见人的心思吧?殿下叫我哥哥,莫非是因为这个?原来我在殿下心里,其实是那位东宫储君的替代品啊?”
手指点上谢朝渊肩膀,谢朝泠继续笑他:“若是那样的话,我可太伤心了,是因为脸吗?所以殿下为何不直接朝你那太子哥哥下手呢?莫非是碍于兄弟不伦不敢?原来殿下也有不敢的事情,倒是出乎人意料了,殿下这样可不像你。”
“殿下说太子也是那池子里的鱼,还害得人如今生死不明,岂不是抱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心思,殿下这样,好可怕啊。”
谢朝泠越说越没边,谢朝渊沉默听着,一句不接腔。谢朝泠说完又觉没意思,被他眼神盯得一阵不自在,最后讪笑一声,歇了话头。
“我胡言乱语,殿下听听就算了。”
谢朝渊上前一步,几乎贴到谢朝泠面前,谢朝泠下意识拧眉,这小混蛋抬手,拂了一下他眼尾,道:“不喜欢听,以后我不说了。”
谢朝泠复啧了啧:“那倒不必,殿下想说便说吧,我也挺想知道殿下和殿下太子哥哥的那些往事,就当给我逗个乐子。”
谢朝渊深深看他,半晌未再出声。
谢朝泠心神微动,略踮起脚,视线与谢朝渊齐平,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拍了拍:“殿下也就提起你那太子哥哥时,语气温柔讨喜些。”
谢朝渊抓住他的手,将人按进怀拥住。
无声抱了一会儿再放开,谢朝渊走回去继续点燃第二排的火树银花。
之后一直到夜沉,谢朝渊始终在重复做着这同一件事情。
谢朝泠从站着看到后头走近旁边亭中坐着看,他算是看出来了,想玩这个的,其实是谢朝渊自己。
谢朝渊将最后几排花火一齐点燃,回来谢朝泠身边,朝他伸出手:“走吧,回去了。”
谢朝泠早就困了,点点头,起身跟着谢朝渊往回走。
回屋后谢朝泠梳洗完便倒进了床榻中,谢朝渊让人熄了灯上床,从身后抱住他不动。
谢朝泠闭起眼,想着这小子今夜大约是放过自己了,也懒得动。
“以前在别宫里时,我养过一只小白猫。”谢朝渊忽然开口,嗓音低缓,就在谢朝泠耳边。
谢朝泠没出声,安静听他说。
谢朝渊轻捏着谢朝泠手指,慢慢说下去:“很可人的小东西,自己跑来的别宫,我喂了它一回我捉的烤老鼠,它就赖上我不走了,后头我只要弄到吃的,都会分些给它。”
“后来呢?”谢朝泠闭着眼懒洋洋问。
“后来它不见了,我在别宫里外找了三日,没找着,从此再没见过它,那时我就想着,我不该散养它,若是将它关在别宫里,它就不会跑了。”
谢朝泠眉头动了动,依旧没睁眼,他好似听懂了谢朝渊这话的意思,谢朝渊,是特地与他说这个的。
“殿下,我不是你的小白猫。”谢朝泠提醒他。
“你不是,你比小白猫更重要。”
所以更要关起来。
谢朝泠拍了拍他手背:“下回我要是看到好看的小白猫,再送殿下一只就是。”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很快便彻底睡去,呼吸变得平稳。
谢朝渊低头,小心翼翼在他后颈印上轻吻。
第37章 “琳琅这般毫不犹豫,就无半分不舍吗?”
淮王府。
年节前最后几天,府上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得四处都是,为的不单是过年,还有下月初王妃入门的大婚庆典。
唯独王府正院例外。
谢朝淇的住处别说红灯笼,连一丝鲜艳颜色都无。
宋时进来时,谢朝淇正抱着手炉在廊下发呆,见到他神色淡淡问:“外头可是有什么消息?”
“殿下,年前最后两日了,户部的事情,周大人那边收手不打算查了,您也想到此为止吗?”宋时低声问他。
谢朝淇轻蹙眉,声音更淡了些:“不然还能怎么办?”
他知道宋时的意思,火器库爆炸后京兆府要钱赈灾、兵部要钱重建火器库、工部要钱修缮被炸成废墟的城郭,这么一大笔银子户部拿不出,终于惹恼了皇帝,这段时日乾明帝一直命人在查户部的帐,而这个人就是才升任户部右侍郎的谢朝淇的未来岳父周思明。
这事本也是谢朝淇算计中的一环,户部里头派系斗争厉害,周思明初入部,不拉下些人如何能扎进自己势力站稳脚跟。周思明自己也很上紧,而且事情起初进展得很顺利,他们甚至查出了户部宝泉局私下的那些猫腻,但是很快,内务府广储司出事,与户部之间的那笔烂账浮出水面,到这个时候,周思明却不敢再查下去了。
不单是周思明,甚至连谢朝淇也打起了退堂鼓。
墙角伸出枝漏网之鱼的残梅,挣扎着在寒风中摇摆,谢朝淇看到,没有犹豫地伸手将之连根爬起。
江世离开后,他这院子里就再不需要这些。
“本王不怕得罪世家,不怕得罪宗室王公,但不能得罪陛下,这事不能再查下去了,到此为此吧。”谢朝淇道。
宋时低了头,没再吭声。
恪王府别庄上,谢朝渊听罢人低声禀报,看一眼对面坐正摆弄棋子的谢朝泠,谢朝泠全神贯注,仿佛对这些浑不在意。
谢朝渊随意点头,吩咐道:“这事不需要本王插手,看看吧,叮嘱宋时他伺候好淮王便是。”
下头人声音更低:“还有幸王府中递来的消息,太后与淑太妃之事,那嬷嬷是幸王安排去见的陛下。”
谢朝泠终于抬眼,问谢朝渊:“殿下在幸王府也有人?”
谢朝渊笑了笑,没有否认。
谢朝泠皱眉,像是想到什么:“当日太子坠马之事,殿下说事情大多是幸王做的,所以到底是幸王要做这事殿下顺水推舟帮了一把,还是殿下的人给幸王出的主意,撺掇的幸王做下这事?”
谢朝渊在棋盘上落下一黑子,吃去谢朝泠大片白子,他一颗一颗将之捻起来,半晌才问:“有区别吗?”
“殿下以为没有吗?”谢朝泠低下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