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一)(227)

　　吴纠点头说：“没事儿，我也没睡下，曹将军进来罢。”
　　曹刿跟着往里走，被子清暗搓搓的瞪了一眼，众人全都走进内间，坐在席上，晏娥上了两杯热茶，子清给吴纠披上一件披风。
　　曹刿这才拱手说：“公子可知公子元的事情？”
　　吴纠有些迷茫，他并不知公子元的事情，虽然那是石速十万火急递来的羊皮卷，但是因为齐侯走得匆忙，又正好下雨，所以齐侯和石速冒雨走了，让邢侯和吴纠等雨停了再回宫。
　　回宫之后又遇到了易牙的事情，吴纠紧跟着发烧，齐侯不让众人把这事儿告诉吴纠，也是怕他知道了之后不好好养病，所以吴纠今日才听曹刿说起。
　　卫侯要放了公子元，而且是鲁公的意思，鲁公子庆父回去之后挑拨离间，说服了卫侯挑衅齐国。
　　曹刿脸色阴沉的说：“卑将原本以为只是卫国一国之事，那倒也是罢了，君上想要发兵卫国，刿第一个当先不让请命讨伐，但是如今鲁国也搀合了一把，公子也该明白，鲁国强盛，可不是如今已然衰败的卫国，鲁国和卫国，一个在齐国西面，一个在齐国南面，若是一起发兵，那便大事不妙了，鲁国和卫国也是因着有恃无恐，所以才会贸然挑衅君上威严。”
　　吴纠点了点头，他脑子里有这个分寸，鲁国强盛，一直在和齐国叫板，而因为之前奔丧的事情，齐侯已经和卫侯撕开了脸皮子，早晚有一天需要兵戎相见，就这样鲁国和卫国撺掇到了一起，如果他们两家联合，齐国只能各个击破，就算再强大也不能一口吞下两个胖子。
　　吴纠沉思了一会儿，说：“君上的态度……？”
　　曹刿忧心的说：“君上的态度，是发兵打卫。”
　　吴纠一听，心里有些奇怪，说：“君上知道是鲁国的撺掇，竟然还要发兵打卫国？”
　　曹刿点头说：“正是，这次君上是被气急了，毕竟冬狩的时候……”
　　吴纠也明白，冬狩的时候，高地上遇到恶狼袭击，吴纠就在身边，其实齐侯震怒，一方面是因为他未来的储君太子险些被恶狼咬死，另外一方面是齐侯根本忘不掉吴纠舍身冲进狼群，救出公子昭的模样。
　　如今卫侯要放了公子元，齐侯如何能不震怒，恨不得发病攻入卫国都城，亲手杀了卫侯才好。
　　吴纠摇头说：“君上该当知道分寸，他如何突然这般鲁莽？”
　　曹刿叹口气，说：“刿与大司行大司马，还有公子速都多次觐见君上，全都被驳了回来，公子不知，一来是君上震怒，二来是因为，君上身边儿有个叫做审友的中大夫，一直主战，恐怕是想要立这个战功，那审友根本没有带兵的经验，全都是空谈，说的头头是道儿，力荐君上发兵，我们这些人说话，都不如审友一句恭维，君上此时谁也不听，已然让大司马去点兵马了，大司马虽然在拖延，但不是长久之计。”
　　他说着，又说：“刿也没有办法，才来劳烦公子，请公子，劝一劝君上，刿，拜谢了！”
　　曹刿说罢，将头磕在席子上，双手撑在耳侧，深深的拜了一礼。
　　吴纠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扶起他，说：“曹将军何必如此，这件事儿，就算曹将军不来找纠，纠若是听说，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吴纠心中很明白，如今自己能好好儿的活着，都是因为有齐国的缘故，若是没有了齐国，吴纠也不是什么公子纠了，在这样战乱的年代里，不知还能活多久，无论是于公于私，吴纠肯定都要去劝齐侯的。
　　吴纠思考了一阵，说：“纠现在便去见君上。”
　　虽然子清非常不赞同，但是吴纠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情，肯定不能不做理会，吴纠执意要去见齐侯。
　　齐侯如今在路寝宫的大殿之中，正在看作战的地图，他身边并没有公孙隰朋和王子成父这样的“老人”，反而跟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中大夫。
　　那中大夫年纪不是很大，便是曹刿口中的审友了，审友是个中大夫，这种大事儿恐怕还轮不到审友来发言，毕竟齐国有太多的能臣异世，例如文有管夷吾鲍叔牙，武有公孙隰朋王子成父，就连监国也有高子和国子两位卿大夫，审友的地位虽然是个中大夫，但是不高不低。
　　如今审友却非常得宠，原因无他，便是因为这次所有人都主张不要轻易和卫国开战，以免鲁国趁虚而入，这分明是卫国和鲁国使出来的诡计，但是审友偏偏迎合齐侯的意思，主张与卫国作战，张扬齐国国威等等。
　　吴纠到了路寝宫门口的时候，路寝宫的大门是关闭的，寺人都站在外面伺候着，吴纠走过去，寺人连忙惊讶的迎上来，说：“公子？您怎么过来了？不是抱恙休息呢么？”
　　吴纠笑了笑，他这几日连续低烧，脸色不怎么好，嘴唇是淡淡的紫色，看起来整个人没什么气色，皮肤本就白皙，如今一看更是白的透明，有一种禁不住料峭春风的感觉。
　　吴纠说：“劳烦通报一声，就说纠想请见君上。”
　　那寺人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吴纠说：“怎么，君上此时不方便么？”
　　那寺人说：“君上方才吩咐了，一概不见人，君上此时正和审大夫说话呢。”
　　吴纠一听，果然是这个审友。
　　那寺人又说：“不过公子抱恙前来，必然是什么要紧事儿，公子您稍等一会儿，待小臣去通报一声，试试看。”
　　吴纠冲着那寺人拱手说：“有劳了。”
　　那寺人说：“不敢不敢，公子稍待。”
　　他说着赶紧小心的推开一丝路寝宫大门，然后跻身进去，去通报了。
　　齐侯正在看地形图，可以说齐国如果想要攻打卫国，其实比登天还要难。
　　为什么？原因就是这个地形，齐国身处东夷之地，向西南进发才能到达中原之地，卫国属于中原国家，齐国如果想要出兵，首选经过谭国，借道行兵。
　　但是齐国和谭国向来不怎么合得来，毕竟他们一个尊王攘夷，一个尊王抑霸，政治主张都向左，如今正是齐国发展的高潮阶段，谭国不可能出手相助，不拖后腿已经是好事儿了。
　　如果想要绕开谭国兴兵，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如果想往北一些，借道卢国，基本没有可行度，卢国和齐国接壤的地方，是一片沼泽丛林，根本无法兴兵，大部队要从这里通过，还不如插上翅膀飞过去。
　　那么往南一些呢？又遇到了与齐国叫板的鲁国，被这样的地势包围着，也难怪卫国根本不怕和齐国叫板，如今有了鲁国做后盾，卫国更是不怕了。
　　若是一狠心，齐国的兵马从晋国绕个大圈子走，也是基本没什么可行度的想法，毕竟晋国和齐国本就不较好，再加上晋国和齐国之中，有一条形地带，便是古书上所说的聂北了，那地方是狄人活动的区域，不时还有戎人过来骚扰，如果队伍借道的时候遇到了戎狄，那么也大事不妙。
　　因为这些缘故，齐侯想要发兵，但是他需要深思熟虑，齐侯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中大夫，便是审友了。
　　审友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寺人走了进来，殿门发出“吱呀”一声，那审友立刻怒喝一声：“大胆！君上不是不见任何人么？怎么进来了？”
　　那寺人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说：“君上，公子纠求见，小臣见公子面色憔悴，公子说有要事求见，所以小臣一时不忍，就……就……”
　　这寺人还挺会说话，先把吴纠的病情描述了一下，吴纠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是也不至于用憔悴来形容，寺人故意说得严重，其实是怕齐侯治罪与自己。
　　齐侯一听，立刻站了起来，连忙说：“二哥来了？”
　　他说着，竟然率先走过去，直接推开了殿门，吴纠就在外面站着，还等着寺人回来回报，结果门一下打开了，齐侯从里面大步垮出来。
　　吴纠吓了一跳，连忙拱手说：“纠拜见君上。”
　　齐侯一把抓住吴纠的手腕子，吴纠吓得一激灵，齐侯拽着他走进来，一面走一面说：“二哥你怎么过来了？外面儿那么冷，快进来……再烧个火盆来。”
　　齐侯吩咐着，宫女连忙跑出去，很快弄了一个热乎乎的火盆来，放在一边烧着。
　　齐侯拽着吴纠来到席子边儿，说：“快坐下来，你脸色这么差，竟然不卧床休息，子清和晏娥怎么放你出来的，这两个人，太不称心了。”
　　吴纠连忙说：“是纠有要事求见君上。”
　　齐侯却顺口说：“什么要事能有二哥的身子重要？”
　　吴纠一瞬间有些懵，站在一边的审友也有些蒙，低着头眼珠子转了好几个圈，趁着吴纠和齐侯都没有说话的时候，审友笑眯眯的说：“拜见公子。”
　　吴纠抬头看了一眼审友，拱手说：“中大夫。”
　　齐侯也知刚才自己一时口快，这时候才说：“二哥过来，是为的什么事儿？”
　　吴纠说：“是为的君上要攻打卫国的事儿。”
　　齐侯一听，眼睛一眯，说：“这是谁告诉二哥的？”
　　审友立刻说：“定然是大司马大司行他们，自以为为君上分忧，若是累坏了公子身子，那可怎生是好？”
　　齐侯这么一听，脸色更是阴沉，吴纠笑了一声，说：“没想到纠与中大夫素未谋面，中大夫却这般体谅关系纠的身子，纠当真不胜感激了。”
　　齐侯听说吴纠话中有话，说：“二哥养好身子便是，这事儿不用二哥操心了。”
　　吴纠说：“君上，纠并非是操心，而是担心。”
　　齐侯笑了一声，说：“哦？担心什么？”
　　吴纠声音十分清冷的说：“担心君上糊涂，吃了败仗，惹天下人笑话！”
　　齐侯一听，猛地眼睛一眯，笑着说：“二哥……怕是病糊涂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