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一)(226)

　　吴纠说：“恭送君上。”
　　齐侯点了点头，又吩咐子清和晏娥照顾好吴纠，这才匆匆离开了，步履非常急忙，快速消失在门外。
　　公子无亏从路寝宫走出来之后，慢悠悠的往回走，他没有急着回去，先去花园转了一圈，坐在花园的小楼里，看着即将春暖花开的水面。
　　公子无亏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片段，早上起来卫姬找到自己的片段，她说公子昭有一天终究会长大，会长大之后，他们面临的是什么呢？
　　公子无亏还想到了齐侯的态度，虽然是君父，但是在公子无亏眼中，君上和君父没有任何区别，他只是一个臣子，而不是一个儿子，十四年就这般过去了，公子无亏还没有接到什么固定的公务，这让他心中有些焦虑。
　　再加上齐侯的态度，在冬狩猎场的时候，公子昭被拖进狼群，齐侯震怒滔天，若不是因为公子元乃是他的亲生儿子，齐侯在节骨眼上不能冠上杀子的罪名，肯定会亲手了结公子元。
　　如今又因为这件事情，齐侯再次震怒，公子无亏似乎觉得，齐侯震怒并不是因为公子元侥幸，而是因为自己的威信遭到了挑衅和质疑，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公子昭……
　　相对来说，公子无亏觉着，公子昭才更像是君父的儿子，或许是因为郑姬得宠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公子昭少年持重的缘故，无论公子无亏表现的多么优秀，都无济于事，这一点无亏是从这一年开始，才明确的感觉到的。
　　公子无亏看着波澜不兴的水面，该尽的力气，他都尽了，该做的事情，不该做的事情，他都做了，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引起君父一点点的宠信。
　　公子无亏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或许自己应该像自己说的一般，此时不争宠才是争宠，然而说的轻松，公子无亏心中却不甘。
　　他正出神，肩膀上突然被人搭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回头一看，竟然是公子昭。
　　公子无亏连忙笑着说：“昭儿？你怎么来了？用过午膳了么？”
　　公子昭摇头说：“还没有，准备等大哥一起用膳，路过花园的时候看到哥哥在这边叹气出神。”
　　公子无亏笑了笑，说：“稍微有点烦恼的事情，还是昭儿好。”
　　公子昭狐疑的说：“弟弟好什么？”
　　公子无亏说：“昭儿还年少，没有那么多烦恼，多好，哥哥羡慕你呢。”
　　公子昭摇了摇头，与公子无亏肩并肩的坐在小楼的栏杆上，突然伸手拉住了公子无亏的手，看着公子无亏，淡淡的说：“大哥，昭儿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公子无亏见他如此正色，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说：“什么问题，让我们小昭儿这般苦恼？”
　　公子昭慢慢的说：“我想问大哥，若君父再无子嗣，多年之后，一定要从大哥和弟弟之中立一个太子，哥哥会怎般？”
　　公子无亏猛地一怔，呆呆的看着公子昭，他很难想象这是他三弟说出来的问题，一直以来，昭儿都是怯生生跟在公子无亏身后，拽着他的衣角，从不放手的小男孩儿，而如今，公子昭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如此现实，也是公子无亏心中最残酷的一个问题。
　　公子无亏怔愣了良久，随即笑了一声，捏住捏公子昭的脸颊，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笑着说：“我的昭儿长大了，哥哥真是舍不得。”
　　公子昭抿着嘴角也笑了笑，说：“大哥，人经历生死大捷，总会长大的，昭儿经历过。”
　　公子无亏干笑了一声，说：“是啊，哥哥感谢你冬狩的时候，救了哥哥一命，若不是你，拖进狼群的便是我了。”
　　公子昭抬头说：“弟弟从不后悔，那日推开了大哥，若还有一次，弟弟也决计会救大哥，无论代价是什么。”
　　公子无亏身子猛地一震，公子昭在他愣神的时候已然站了起来，轻声说：“大哥，水边冷，回去用膳罢。”
　　易牙生病，吴纠也生病，小荻儿特别懂事儿，特意找来了甯戚哥哥，让甯戚哥哥教他煮粥喝，别看他爹爹和义父做膳都那么好，但是小荻儿偏生是个顶级的手残。
　　小荻儿做粥，不是糊了，就是干了，要么咸的要死，要么放了奇怪的东西在粥里，甯戚只要一转头没看到，那锅粥定然就要殒身不恤了。
　　小荻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熬好了一碗粥，然后美滋滋的拿给爹爹和义父吃。
　　易牙还是不怎么吃饭，但是每次晚膳都会吃掉，囫囵吞枣的吃掉。
　　小荻儿端着粥给易牙和吴纠吃，吴纠感冒还没好，仍然有些低烧，但是已经不严重了，看到小荻儿这么孝顺，感动的不行，连忙将粥舀起来塞进嘴里。
　　易牙这些日子已经不抗拒吃饭了，因为他的味觉是彻底失灵了，已经彻底绝望，无论吃与不吃，都是这个味道，不会有什么改变。
　　易牙也舀了一口粥，塞进嘴里，只能感觉到很烫，什么味道都没有，很顺从的将粥咽下去，然后又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吴纠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粥，结果眼睛一下就睁大了，脸部表情有些扭曲，这粥是糊味儿的，但是粥本身不糊，想必是小荻儿熬糊了之后，把糊的地方给撇出去了，但是吴纠的味觉很敏感，感觉糊味特别冲。
　　不只是糊的，而且咸的要飞起来，明明是咸味的粥，但是里面竟然加了蜂蜜，蜂蜜让粥的米异常爽滑，里面的菜和肉也爽爽滑滑的，但是吴纠接受不了这种半甜不咸的菜肉粥，伴随着糊味，那真是绝了！
　　吴纠在小荻儿希冀的眼神之下，将粥“咕咚”一声，生生给咽了下去，干笑着说：“真……真好喝啊。”
　　他这么一说，甯戚“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显然甯戚是知道的，小荻儿惊喜的说：“真的么？”
　　吴纠干笑说：“当然是真的。”
　　小荻儿特别开心，转头对易牙说：“爹爹，好喝吗？荻儿熬的好不好？”
　　易牙没有任何味觉，吃不出来又腥又咸还甜的米粥，一勺一勺的喝下去，毫无负担，吴纠现在竟然有些佩服起易牙来了。
　　易牙看了一眼荻儿手上的小水泡，轻声说：“很好喝。”
　　小荻儿高兴的险些跳起来，拍手说：“太好了，那荻儿明天还熬给爹爹和义父吃！”
　　易牙说：“好啊。”
　　吴纠则是脸色一青，胃里险些要痉挛了……
　　吴纠回了自己的房舍，晏娥偷偷的说：“公子，您想吐么？”
　　吴纠挥手说：“算了，躺一下就好了。”
　　小荻儿一番心意，吴纠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是喝了几口，胃里那叫一个奇怪，幸好是熟的粥，里面没有生的，也不会闹肚子，只是吃的不舒服而已。
　　吴纠躺下来，准备睡个午觉，晏娥在旁边伺候着，子清就在外间擦擦桌案，反正也闲来无事。
　　子清正擦拭着桌案，就听到“叩叩”的敲门声，为了不吵醒吴纠，子清赶紧去开门，一打开门，竟然看到了稀客。
　　是曹刿。
　　曹刿一身士大夫的衣裳，看起来有些匆忙，站在门前，说：“我想见见公子，帮我通报一声。”
　　子清奇怪的看着曹刿，说：“公子方睡下了，现在不方便，将军有什么事儿么？一会儿子清替将军转告公子。”
　　曹刿迟疑了一下，说：“这事儿，我需要自己和公子说。”
　　子清上下打量了一眼曹刿，说：“那子清怕是猜出来将军的来意了，君上吩咐，公子病着，在病好之前，不许旁人找公子说公务。”
　　曹刿听了一笑，说：“我不说公事儿，只是见见公子，探探病，这样可以么？”
　　子清还是不让他进来，说：“曹将军应该照照镜子，您脸上可没半分真诚。”
　　曹刿无奈的说：“你这小子，怎么好生难缠？”
　　子清说：“曹将军才是难缠，请回罢。”
　　他说着，就要关门，曹刿赶紧伸手，“嘭”一下卡住门板，子清险些夹了他的手，连忙顿住动作，说：“曹将军还有何见教？”
　　曹刿说：“好子清了，你就让我见见公子罢，好么？当我求你了，之前戏耍你，是我不对，但我诚没有恶意，谁叫子清你这般可人疼呢？”
　　子清一听，曹刿又不说正经的了，板着脸说：“你快走，我关门了！”
　　曹刿压着门板，不让他关门，说：“真的，我有要事见公子，十万火急，若是晚了便来不及了，这事儿只有公子一个人说话，君上才会听，事关齐国基业，刿现在必须要见公子。”
　　子清皱眉说：“你怎么这般缠人，君上说了，不让与公子说那件事儿，就怕公子的病情反复，公子的身子骨本就弱，你怎么……”
　　他说着，突然惊呼了一声，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还没说完就看到曹刿突然双膝一弯，“咚！”一声跪在了地上，竟然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子清面前。
　　曹刿说：“刿知子清你对君上和公子忠心耿耿，那也该当明白刿的一片忠心，若是这事儿公子不出马，再晚一些，恐怕便无回天之力了！”
　　曹刿突然给子清下跪，子清吓了一跳，外面两个人这般争执，里面的晏娥都听见了，赶紧跑出来，说：“嘘——公子才睡下，子清哥怎么了？”
　　晏娥说着，转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说：“曹……曹将军，您这是……”
　　三个人在外面，一个跪着两个站着，吴纠在里面就听到了声音，他才睡下，还没睡实在，便睁开了眼睛，说：“晏娥，是有谁来了么？”
　　晏娥赶紧回去，说：“公子，是曹将军来了，不知什么事情。”
　　曹刿在外面跪着，吴纠被晏娥扶着就走出来了，吴纠也吓了一跳，说：“将军请起。”
　　曹刿这才起身，说：“刿知公子身体抱恙，但此事十万火急，情非得已才来打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