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37)
她的神情太过严肃,高太后皱了皱眉,看向那两个宫人。王、孙两位都是高太后身边的老人,此刻一并跪下,详详细细把在香水铺里听到的话,一字不差禀了上去。
两人说完,高太后的神色也有些变了,看向阎夫人时,突然道:“你可是去查过了?”
“正是。妾派人去了京中各大观宫,询问铅汞属阴属阳。结果有人言‘水银者,月之精也,为太阴之物’,有人言‘水银出自丹砂,真龙者,为太阳精气所化’,还有人言‘五金皆火毒’。铅也如是,称阳者有,称阴者亦有,却无人能制出‘阴阳调剂’的仙丹。”阎夫人越说越是平静,就算真宗大兴道教时,敢于献丹的也寥寥无几,实在是唐时吃死人的事情太多了。这“铅汞”若真有奇效,为何内丹兴起,外丹衰败呢?
然而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却未让端坐上首的高太后面上变色。细细听完,她轻叹一声:“原来如此。”
她当年深居王府时,就是个勤俭的性子,用度并不奢侈,哪里会烧那么多熏香,用价贵的脂粉?是不是正因此,她才能安然产下如此多儿女,无一夭折?
现在宫内子嗣凋零,若是能改一改妃嫔们所用的香料、脂粉,是否也能再添几个麟儿?
“招皇后前来,随吾一同见太皇太后。”最终,高太后站起了身,下令道。
宫内最尊贵的三位,要一同议事了。宝慈宫中,宫人内侍皆是颤栗。很快,三宫齐聚,闭门私谈,一直说到了掌灯,才各自散去。走的时候,向皇后眼眶微红,显是哭过,而高太后,则没了之前那孤寂颓唐的模样。
也是,先皇已崩,如今她能依靠的,不还是儿子?有了这个念想,丧夫之痛,自然也就淡了。
坐在榻上,喝了杯茶汤,高太后叹了口气,突然道:“亏得玉娘在此。”
当年她生下长子时,就是这阎玉娘帮着喂奶照料,才使顼儿健康长大。如今当了太后,又是她提及香水,才引出这一桩秘闻。这女子,还真是自己的福星。
阎夫人却微微一笑:“是娘娘和官家有福。先得韩相公这等社稷之臣,又得韩郎君这等忠良之士。定是上天庇佑。”
这话让高太后唇边浮起了些笑容:“那香水可取来了?拿来吾瞧瞧吧……”
※
“宫里来人,还定了三套‘春归’?”听刘二娘子所言,韩邈便露出了笑容。这买主,可绝不会是阎夫人了,怕是直接听命于高太后吧?没想到阎夫人竟然如此照顾他,新店才刚开张,就把香水荐给了太后。若是宫中也开始用韩家香水,还怕没有主顾吗?
“可是妾说了熏香和铅汞之事,不会惹得贵人动怒吧?”刘二娘子还是有些焦虑,好好的香水铺,若是因她一时不慎,惹上祸事可如何是好?
“铅汞有毒,香水有碍胎儿,这等事情若不直言,岂不失了信誉?”韩邈却浑不在乎。
“信誉虽重,也不能拼上身家……”
刘二娘子还想说什么,韩邈却挑了挑眉:“谁说我要拼上身家了?”
“啊?”刘二娘子一怔,不知该说什么。你都说香水不能怀孕时用了,还能不影响销量,让旁人生出疑虑?
“如今的香水不能在孕时用,那若是将来,研制出了能用的东西呢?”韩邈微微一笑,反问道。
“这……这……”刘二娘子睁大了双眼。还能如此?!
“能把一桩生意变成了两桩,何乐而不为呢?”韩邈笑了出来。
他从不打算为了信誉拼上钱财,本来就是两种客户,两种需求,分开岂不更好?
刘二娘子简直说不出话了。这香水铺里,有不少东西都是韩邈亲自定下的,譬如那天价的套装,譬如那二楼的雅席。只是她所想的,还是太浅……
笑容重新浮上面庞,刘二娘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阿郎大才,妾自愧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 刘二娘子:阿郎,你到底是想要钱还是想要信誉?
韩邈:我都要。(微笑)
当季限定香型还送豪华大礼,才14万一套能算贵吗?[狗头]
宋神宗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死得早,外加生儿子养不活。继位的哲宗也是个短命的,这才导致他的第十一个儿子登基,此人名叫赵佶,庙号徽宗。
第40章
内廷的消息, 瞒是瞒不住的。只是几天, 就有不少显贵知道了三宫联合发下的懿旨。后宫嫔妃都不得再用铅粉, 脂膏里也不得用水银、砒霜等物,连香料都用的少了。向皇后还说,下次采选时, 要多挑几个出身低门,身体康健的女子,还需不施粉黛, “天然无雕琢”的方可。
那些消息灵通的, 顿时猜出此事跟“皇嗣”有关。传闻宫里还派了人,访遍了几大道观, 连造作所里的“银朱”都不再产了。如此看来,铅粉、朱砂、水银等物, 的确有碍子嗣。
传嗣放在哪家都是大事,东京城的铅粉应声而落, 那些用水银炼成的紫霜粉和口脂,更是销声匿迹。倒是英粉和燕脂卖的飞快,不少店都断了货, 正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韩家香水铺, 也变得贵客盈门。每日都有车马停在门口,镶着闪亮银镜的“春归”,更是早早被抢购一空。连带夏季的新品,也定出了不少,全是足额现钱, 毫不吝啬。毕竟到了宴席游园时,身上没有如春风般柔和甜美的香气,手里不拿个明晃晃的小镜,简直都不好见人。
只是这股狂热风潮,并没有刮进小院的丹房。甄琼还是每日乐不思蜀的炼丹,再制些皂液、甘油之类的原料,然后掰着指头数一数,啥时候才满一个月,能领那足足一百贯的月俸!
今天刚刚开始烧炉,连防护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安平就跑来禀报:“道长,米郎君登门拜访。”
米郎君?难道是米芾那混小子?甄琼本打算不见,但是想了想,也送米芾那么多肥皂了,万一他是来道谢送钱的,不见不是浪费了吗?
哼唧两声,甄琼心不甘情不愿,慢慢吞吞的熄了火,走出了丹房。安平也是个机灵的,知道甄道长肯定不会出迎,早早就把人引进了小院。
米芾一进院子,就发现池塘边立着的几块苍劲嶙峋的太湖石。他最喜奇石,见到如此上品,一眼就被迷住了,直往跟前凑。结果甄琼出来,就看到米芾踮着脚站在湖边,一副要往里面跳的样子。
“你想干啥?这池子里的鱼不好吃啊。”甄琼一脸警惕的喝道。
米芾转过头,两眼闪闪,动情问道:“甄道长可知这石头的来历?!”
甄琼被问的一愣,也瞅了两眼,笃定道:“是石灰石。”
米芾:“……”
石灰石是啥玩意?米芾一肚子的赞叹,都被这话憋了回去,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不下去了,安平在一旁轻咳一声。米芾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卷轴,挤出了笑容:“道长赠的肥皂实在好用,我也备了两卷藏书,赠与道长。”
说着,他想递出手中的卷轴,却发现甄琼那件袍子实在称不上干净,又是灰土,又是污渍的,实在不想靠近。于是就当没有看到甄琼伸出的手,把那卷轴交给了身边的安平。
安平:“……”
这小子不是来找碴的吧?甄琼把牙咬咯吱吱响,一把夺过了安平手里的书卷,扯开一看,就见上面一堆字,纸还黄不拉几的,并不怎么值钱的样子。
见甄琼取了字帖观瞧,米芾忍不住道:“这可是唐颜太师所书的《不审帖》和《乞米帖》。”
“唐什么?”甄琼没听明白,怎么还有人叫四个字的名呢?
“颜真卿!”竟还有人不知颜真卿,米芾的声音都高了两度。
这人很有名吗?甄琼从小长在道观,真人、大宗师、院士的名号听了一堆,还真不知这姓颜的是何来历。但是看米芾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应该也挺有名?于是甄琼开门见山道:“这两卷,值多少钱?”
“每卷至少五千钱!”米芾昂首答道。
这么贵?甄琼立刻低下头,又仔细瞧了瞧,突然道:“这不会是假的吧?”
一万钱的东西,这小鬼会舍得送给自己?肥皂似乎也不值这么多啊?
他只是随口一问,米芾的眼神却飘忽起来。甄琼可是久经历练,立刻觉出不对:“这字当真是假的?你来答谢也不送个真东西!”
被人当面拆穿,米芾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强自说道:“这两幅字帖虽是我临摹的,但是临的特别像,连质库里的先生都分辨不出呢。贤弟只管收着,将来等我成名,必然值钱……”
甄琼简直想把卷轴砸他脸上:“谁是你的贤弟?你小子才几岁,还敢乱叫!”
韩大官人才叫他贤弟,这混账小子也配?
米芾一怔:“我还差两月就十七了,道长今年几岁?”
我咋知道这副身体是几岁?不过输人不输阵,甄琼叫道:“我十八了,比你大!”
米芾面上露出讶色:“那道长是矮了些,我竟没看出来……”
“安平,把他给我轰出去!”甄琼简直都要跳起来了,矮是他的错吗?他每天都跳两遍健身操,半年来长了两寸,已经很努力了!
见两人越说越僵的模样,安平赶忙赔笑道:“道长息怒,米郎君毕竟是阎夫人之子,阿郎甚是看重。”
看重的究竟是阎夫人,还是这米芾,就是两说了。
甄琼厌恶的哼了声:“说吧,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肯定不是来送礼了,就这临摹的字,有啥好送的?十有八九是有求于他。哼,不管这混小子说什么,他都不答应!
米芾此刻也觉出气氛不太对,赶紧从袖里摸出个木匣:“这是家母给我银镜,我瞧这东西古怪,还是韩家铺子里卖的,莫不是跟道长说的显微之镜,有些牵连?”
因为进言之功,高太后就赏了阎氏一套“春归”。米芾觉得琉璃瓶都挺好看的,虽然娘亲不让他拿来插花,但是拗不过他,还是把里面镶嵌的银镜取了出来,让米芾随身带着。
有了这明晰的镜子,米芾就能随时随地照照,看脸上有没有污迹了,实在是喜欢。又想到了甄琼之前提过的“显微之镜”,还是按捺不住,跑来问问。
“没关系。”甄琼立刻道。他虽然知道玻璃好好磨磨,就能制出放大、显微之镜,但是这些毕竟是格物观擅长的,他一个造化观的又能懂多少?况且就算知道,他也不想告诉米芾!
米芾却有些失望:“我都访了好几家宫观,道长们都说并无此物啊。贤……贤兄当真不知显微之镜的根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