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喜相逢(71)
郝萱儿摇了摇头:“不要吃糖……”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能永远住在舅舅家,再也不回郝家村了。
叶正平摸了摸郝萱儿的头,去挑货郎那里称了三四种糖,加一起也有一斤多了。挑货郎好容易做成了这笔生意,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等到钱货两清,挑货郎重新挑起担子,快步出了叶丘村。
挑货郎一口气走出了十里地,便看到一处小林子。林子的隐秘处停着一辆马车。这人把担子往马车上一放,扯了身上的粗布短打,露出里头贴身的锦衣。赶车人对他唤了声“爷”,就赶车去了京城。
两个时辰后,整理好的消息被送到了皇上的案头。
郝大善人一生求名,等到他的事终于上达天听了,却不是因为他的善名了,而是因为他现在凄凉的境遇,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皇上看到纸上列的一条条关于郝善人的倒霉事,心中无形的火气不断地往上窜。他不是因为郝大善人而生气,而是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这位善人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行善记》中的一切都真有其事,于是越发叫人心神动荡。
李家的皇位来得不正。皇上年纪大了,总要想想身后事,他怕史书上都是骂名,就不得不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希望能用自己“贤明”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他都有些走火入魔了,这几年不敢随便杀官员,于是官场渐渐不如前几年清明了;又因为太过纵容言官,就养出了一批沽名钓誉之人。
就拿最近一年的事来说,御史参德郡王家的小公子铺张浪费,参太子嫡子没规矩,参皇上某日在某娘娘处歇息时竟迟了一刻钟上朝,参皇上的堂弟……在酒楼中喝多了,这简直有损皇室的颜面啊!
皇上快被御史们烦死了!然而,入了魔怔的他还是要保持微笑哦。
所以,他把孙子李旭赶去了寺里念经,让太子嫡子受了委屈,罚那位娘娘禁足并自己也差点做了罪己诏,叫堂弟闭门读书先好好低调些时日……然后,他还要对着敢“直言劝谏”的御史们大赏特赏。
这出《行善记》就如当头棒喝,皇上忽然就清醒了。
他这么纵容御史有什么用呢?
正如那位可笑的善人,他那么积极地做善事,以至于亏待了自己的家人,这又有什么用呢?别人不都拿他当傻子看吗?等到真出事时,这些受过他帮助的人偏偏最先背弃他。善人做得再错,他以前对大家的帮助难道不是真的吗?结果,善人现在却被全村的人孤立了,二流子们干脆赖在了他家里。
《行善记》中处处透露着人性。
皇上现在再“贤明”,后世人依然知道他“窃”了燕氏的江山。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而他对着御史纵容,结果御史们踩着皇亲国戚给自己扬名;他对着其他官员纵容,结果把底下的人养得越来越贪心。这样得来的“贤明”之名就如那位善人的善名一样,都是虚的!倒是儿孙妻妾们因此受到了不少苛待。
皇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因为皇上把伺候的人都赶下去了,所以这杯茶已经彻底凉了。冷茶有些苦,叫人喝不出香气来。皇上却仿佛又重新拾起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他冒天下之不韪做了皇帝,不是给别人做牵线木偶的。
又三日,几道圣旨昭告天下。
别的都和柯祺关系不大,只一条叫他为李旭感到高兴。德郡王受封德亲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皇上“清醒”的根本原因是他觉得朝堂有些事不受他控制了,《行善记》什么的只是一个辅因。
第77章
开瑞帝习惯在勤文殿处理政务。勤文殿属于外殿,在前朝时, 这座宫殿被叫做安华殿。十几岁的谢纯英常在安华殿来来往往, 而三十几岁的谢纯英却在勤文殿往往来来, 这中间的二十年满是沧桑。
安朝设有内阁。
内阁与皇上之间的关系, 要么就是主弱臣强,要么就是主强臣弱。开瑞帝作为安朝的开国皇帝,朝中目前还保持着主强而臣弱的状态,但是,和刚开国时比,开瑞帝对朝堂的掌控力已经下降了。他此番醒悟,自然迫切想要加强中央集权, 于是他在内阁之外又组建了个小班子,被人戏称为小内阁。
皇上将自己年长的儿子封了亲王,并把他们安排到了重要的位置上。可是,皇上年长的儿子还是太少了,算上太子才不过三位, 皇上大概是觉得不够用,就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女婿。谢纯英就这样成为了小内阁的一员。当然, 哪怕脱去帝婿这一层身份,谢纯英也有能力在几年之后进入内阁中。
谢纯英实在是个人才, 办事能力强,却又极有分寸,皇帝们都喜欢他。
偌大的国家,去年这儿旱灾, 今年就那儿涝灾,总没有个能叫人闲下来的时候。等到议完事,当谢纯英走出勤文殿,侍立在殿外的小太监恭恭敬敬拿出一把伞,谢纯英才发现外头竟然开始下雨了。
谢纯英接过伞,和同僚们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就一步步朝宫外走去。
而见谢纯英没有叫小太监伺候,余下的三五人也只好自己撑了伞。他们现在可不敢让自己的排场越过谢纯英去。不然,他们完全可以自己走在前头,叫太监们撑伞跟在后头。在小内阁中,除开一直被皇上带在身边学习处理政务的太子,再除开荣亲王和德亲王两位皇子,就是谢纯英的身份最为……倒也不能说他身份高吧,毕竟他现在的官位不过三品。但是,皇上今天却亲口称了谢纯英为“半子”。
这分明是圣上看重谢纯英的表现啊!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要不是没有驸马被封爵的先例,说不定谢纯英这回已经成为爵爷了!
出宫的路是谢纯英已经走熟的了。那些散落在时空中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呼啸而过,在这样细的春雨里压得他喘不过气。然而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叫人无法从他的外在窥探到他的内心。
皇上当然觉得谢纯英好用了!因为谢纯英有着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弱点。
当初,是谢纯英亲自向皇上求娶长公主的,用他的话来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皇上那时刚好推翻了女婿的江山,把女儿从前朝皇后变成了新朝公主,他对于女儿是有愧疚的,但这份愧疚敌不过他的野心,所以面对谢纯英的求娶,皇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仿佛这就能够洗去他的不安。
长公主确实嫁了,心思却还留在前夫那里,甚至不许谢纯英靠近公主府。
然而,谢纯英情深至此,一直守着长公主,甚至至今没有子嗣。他明明是庆阳侯府的嫡长子,自小也是被庆阳侯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能力和品性俱为上佳,然而就因为膝下荒凉,于是至今没有被庆阳侯请封为世子。皇上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几年前给谢纯英赐过两个宫女,但谢纯英婉言拒绝了。
所以,谢纯英的弱点就是长公主。
这是谢纯英和长公主让开瑞帝看到的真相,而皇上显然一直都很满意这个真相。
谢府的马车停在宫外,谢纯英收起伞,由车夫扶着进了马车。
“大人,可要直接回府?”车夫问。
“去归林阁。”谢纯英淡淡地说。
归林阁是内城中很有名的书斋,那儿的茶很不错。当然,书不重要,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归林阁靠近长公主府。若是有人坐在归林阁的二楼望去,能见到长公主府中几处建筑的屋檐。只有房梁罢了,人影是不得见的。但是,谢纯英常常会去归林阁静坐,就好像他确实对长公主爱而不得一样。
马车碾过路面,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声响。
谢纯英坐在马车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昨日给小四去了信,今日定是已经收到了吧?
谢瑾华确实已经收到了谢家大哥寄来的信。他这会儿有些茫然。在他的前世,德郡王始终没有成为亲王,这一世竟然就不一样了!这一世和前世相比,不过是他活了下来,世上多了一个柯祺而已。
柯祺起身把门窗打开,使得他们能将院子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道:“皇上近日的连番政策,确实受了《行善记》的影响。但主要原因……”他停顿了一下,附在谢瑾华耳边,才继续轻声说下去:“肯定是大哥他们出手了。去年年初,有人伪造八字想进谢府;去年年底,又有人借柯家事想算计三哥。大哥他们隐忍至今,肯定要叫幕后黑手连本带利还回来。于是,皇上觉得朝中事有点不受他控制了。”
一切的巧合不过是人为算计后形成的必然。
谢瑾华下意识握紧了柯祺的手,道:“那你……”若有人要反扑,柯祺岂不是危险了。
柯祺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人自以为在暗,其实他们在明,真正待在暗处的现在是大哥他们。我不会有事的。只要我咬死了《行善记》是用民间事写成的,谁能把我怎么样?事实也确实如此。更何况,若有人要对付我,肯定是想要借着对付我去对付大哥,从而对付太子。那太子弄出这些戏却使两位年长的哥哥封了王,这就说不通了。再有一个,这出戏是贤妃娘娘点的,贤妃是荣亲王的生母……”
就算真的出了事,还有贤妃和荣亲王顶在前面。柯祺一个小人物,其实是安全的。
谢瑾华渐渐放松下来,却没有松开柯祺的手。
柯祺抿了抿嘴唇,问:“太子……太子的身体可好?”
“大哥在信中未有暗示。”谢瑾华说。
柯祺想着李旭对他说过的话。太子的身体肯定有问题,所以皇上才会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东宫。但太子又看不出重病在身的样子,该上朝上朝,该办事办事,精力不说如何充沛,也和正常人一样。
这就矛盾了。
柯祺抛开这个问题不想,又说:“原本我以为少主掌事名正言顺,可若是少主死在了主子前头,日后的事,就不好说了。”庆阳侯府不至于做墙头草,但太子的身体若真的有问题,府里也该早作打算。
“柯弟慎言!”谢瑾华赶紧捂上了柯祺的嘴巴。
柯祺抓住谢瑾华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把嘴巴重新解放了出来,说:“这些话,我只在你面前说说,就连大哥面前都不会轻易说。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当然,你要是怕了,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谢瑾华其实心里也有一堆的疑惑。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是一种负担。当然,若他前世真的知道了全局,那当然更好了。偏偏他前世得到的消息总是非常有限,于是现在一知半解反而更加折磨人。
所以,明知道柯祺使了激将法,谢瑾华依然有些跃跃欲试。他果然被柯祺带坏了。